“隨便你。我們的工作範圍不包括搭救自己爬高的活人,你可以自己報警。”湯英豪一邊說,眼神卻跟隨着皮安娜。
“屁!我沒有手機!怎麼報警?再說了,肯定是那個死女人從中作梗,害我成這個樣子!”趙翰控訴着。也許因爲來了兩個活人,膽子大了些,說話都更有力氣了。
“那你說說看,你是怎麼上去的?”皮安娜沒有瞧着楊彥姿,撓了撓頭。
“我家門前突然出現一個妖怪,我嚇得跑了出來,跑着跑着,就到了這裏。這個地兒我熟,但晚上冷清得嚇人。我正左看右看,提防又有妖怪冒出來,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我身後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拖了上來。我的背都剮痛了!肯定有破皮!我得去醫院!”男人越說越帶勁,手腳也舞動起來。他這一動,掛在雕塑尖角兒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一點,他往下墜了一點。趙翰連忙繃緊身體,帶着哭腔說:“快救我,求求你們了!救我下去,我給你們錢,一萬!兩萬!”
“怎麼樣?”湯英豪走到皮安娜身邊,輕聲問。
“趙翰身上有護身符,楊彥姿不可能靠近,更別說對他造成傷害了。”
“那是誰把他拖上去的?要不要調附近的監控?”湯英豪問。
“嗯。你去聯繫。陳宋宋——”皮安娜轉向我,問道:“上次在樓頂,和拿依打架的夜叉帶着面具,叫作沙多,對吧?”
我點頭,指着上面的趙翰問:“難道是沙多幹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目前接觸過楊彥姿的,除了你們就是他了。”
“查到了,趙翰確實是被什麼東西拖上去的,但速度太快,看不清是什麼。技術正在想辦法。”湯英豪掛斷電話,對皮安娜說。
她不悅地皺了皺眉,擡了下一巴:“只能先把他弄下來了。”
“行,我去拿裝備。”湯英豪說完,正要轉身,卻撞見不知何時從車裏出來的拿依。
“我來吧。舉手之勞。”他說。
湯英豪對皮安娜投去詢問的眼神,她默許地眨了下眼,湯英豪側身讓開路。
拿依跨步向前走到雕塑底下。沒有猶豫,他繼續擡腳,踏上雕塑與地面垂直的金屬面,兩步、三步,慢慢向上。重力牽引着他的頭髮,他的襯衫,他的褲腳,卻沒能牽住他的腳步。
“趙翰,生於壬寅年三月初八者,你可知道——”拿依忽然停下,一動不動:“三日後,是你的死期。”
“你、你這個妖怪!你不要上來!”趙翰慌亂地說,身體開始搖擺。
“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拿依擡腳,動作極慢,似乎覺得男人的恐慌還不夠強烈。
“你是妖怪!你的話我纔不會信!”趙翰揮舞着雙手,想要把對自己不利的所有東西都趕走。他彷彿覺得,只要做出驅趕的手勢,就能實現。
“你的邏輯很對。我是妖怪,不可信。但事實總是相反,正因爲我是妖怪,是不同於你的生物,才能看到你的生辰,你的死期,你的劫難。信還是不信,你可以選。”拿依慢慢地說,慢慢地走,並不着急,像是正賞着春景的老者。
“哎喲哎喲!”他趴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喊叫。
“拿依!”皮安娜生氣又無可奈何地叫着。
拿依瞬移至男人跟前,看着他,卻迴應着皮安娜:“吶,他下來啦。”
湯英豪擡頭看看雕塑的高度,又看看捂着小腿的趙翰:“骨折而已,好過沒命。”
皮安娜走過去,從趙翰脖子處拉出一個玉墜:“你有這個,還怕什麼。等着明早有人了,再去醫院吧。”
說完,她扭頭就走。湯英豪趕緊跟上。
“妖、妖怪……”趙翰低着頭,好像這樣子,就能躲過所有令他害怕的東西。我不禁想起楊彥姿被他暴打時,是不是也這樣蜷縮着,卻不能阻擋拳頭的落下。
拿依鄙夷地看他一眼,對我說:“走了。”便拉着我的胳膊,快速向前。
等我從暈眩中回過神,才發現我們來到廣場邊的一個樓頂上。這兒的風特別大,把拿依本就亂糟糟的頭髮吹得更加糾結。
“死後的世界與活着的世界其實沒什麼不同,都很迷茫,都很無奈。”他忽然說。
“嗯?”有點奇怪,有點熟悉。
“活着,像在一個泥潭裏打滾,摔倒,沾上泥,再站起來。泥快乾了,又摔倒,再站起來。身上的泥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無力,在某一次摔倒中,臉朝下,不再站起,不再活着。死了,是在另一個泥潭裏打滾。不同的是,活着的那個泥潭裏站着很多人,你的摔倒有可能因爲自己不小心,也可能因爲別人——以把其他人推倒在泥潭裏爲樂趣的人。而死後的泥潭裏,只有你自己。能不能站起來,何時站起來,都取決於你自己。當然,也可以選擇什麼都不做,等着泥一層一層侵入靈魂,泥裏的蛆蟲把靈魂都喫完了,誰與誰都沒有區別了。”拿依慢慢地說。
“如果死亡只是一個終點,那該多好。”楊彥姿的聲音突然傳來。我轉身向後看,她白色的身影藏在邊沿的一個角落裏。這麼大的風啊,別把她吹走。
“也許吧,有那樣一個世界,死亡是終點的世界,是一了百了的世界。多麼美好的世界。”拿依並未回頭,似乎早就知道楊彥姿在這裏。不,不是似乎,他一定早就知道。
“可惜,即使我死了,還是會害怕。害怕那個人會打我,甚至害怕他的聲音。”她後退半步,好像躲在角落、躲在陰影裏,搭載了恐嚇和謾罵的暴力就會找不到她。
“如果你再一次身處泥潭,活人世界的泥潭,你會怎麼做?”拿依問。
“把他推倒!也讓他嚐嚐滿臉泥水的滋味!可是,我的力氣太小了,我推不倒他。”楊彥姿剛鼓起一點勇氣,就被狂風吹散。
“如果有人和你一起呢?”拿依繼續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