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名纔回過神來,看向林家樂,說道:“林二,你說,以後還能有我們小老百姓生存的地兒嗎?”

    林家樂知道他心裏難受,他們現在和陳二發是同類,今天魚鱗衛能無緣無故殺了陳二發,明天或者後天就能無緣無故殺了他們。

    “以後,單個人,最好不要出村太遠了。”林家樂拍了拍陳金名的肩膀,皇帝作爲一國首領不作爲,以後真得會越來越艱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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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春醒在縣衙,這個時候也不太好受,何家的二小姐跟他年紀相仿,以前他來縣衙玩,那小姑娘就經常黏着他,今天照樣如此。

    他好容易等到小夥伴何俊騏下了學,躲在同學的小書房看書呢,同樣是安靜不下來,小姑娘一會兒一趟的,送喫的送喝的。

    林春醒都爲她感覺累得慌,可小姑娘還是一口一個春醒哥哥春醒哥哥,弄得他想發火,對着一個只比妹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也發不出來。

    “春醒哥哥,你今天要在我家借宿嗎?”何二小姐一襲粉紅色的衣裙,捧着腮,趴在桌子邊,問正在看書的林春醒。

    何俊騏有些煩了,二姐都沒看出來,老大根本不想搭理她嗎?

    “二姐,我想喫銀耳羹了,你幫我端來一碗吧。”

    “好,”何二小姐一蹦從凳子上下來。

    “老大,你別理她。”何俊騏說道,“我二姐其實只是比較佩服你。”

    林春醒笑道:“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會跟一個小姑娘介意的人。”

    “對了老大,你上次寫信說的那個什麼彈弓,我給你找了好些紅銅,到時候能不能給我也做一個。”何俊騏從櫃子底下拖出來一個袋子,示意小廝去門口守着,招手讓林春醒過去。

    林春醒走過去,彎腰從袋子裏拿起來一塊,驚訝道:“質量不錯啊,你哪兒弄的?”

    何俊騏笑了笑,低聲道:“北邊賀靈縣跟咱們宜縣交界的那座龍虎山,發現了很多的銅礦,我們縣裏要分一半,我爹上報之前,我偷拿的。”

    林春醒心想,你這一點也算是偷拿?連損耗品都比這個多。

    “林少爺,”這時小廝從外面進來,秉道:“二爺回來了,叫您回去。”

    何俊騏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老大呢,忙道:“都這麼晚了,你們要走夜路回去嗎?”

    “家裏有事,”林春醒說道,“下次有空了,再來找你。”

    何俊騏只好跟着把人送到門口,猶豫着道:“老大,下次你再來,把囡囡帶上。”

    林春醒回頭看了一眼,何俊騏趕緊道:“我二姐也想囡囡了。”

    林春醒有些懷疑,他現在還能當老大,領導一圈子小朋友,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妹妹的功勞。

    到縣衙前面的班房,林春醒就看到他爹,還有一個個紅着眼眶的村裏人。

    何潤聽到腳步聲,回頭看是林春醒來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說道:“走吧,我讓一個差役帶你們去過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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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夜晚的風漸漸有些涼,一輛馬車兩輛驢車出來城外,空氣中只有車輪聲,火把噼啪燃着的聲音,所有人都空前的沉默。

    突然,陳金名的聲音響起:“回村之後,這件事,大家都爛在肚子裏,尤其是不準讓嬸子知道了二發遇難的真相。”

    衆人都答應了,陳大賺卻罵了聲:“媽了個巴子的。”

    陳大賺沒點名,但是每一個人心裏都有個名字。

    馬車粼粼駛向夷水村,村人再無吭一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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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春濃醒來的時候,聽見爸爸和媽媽低低的說話聲,她一開始還有些迷糊,而後瞬間清醒,爬起來喊了聲:“爸爸。”

    林家樂一聽女兒醒了,笑着答應一聲,下來就把小丫頭從小牀上抱下來,顛了顛,說道:“小孩子就是肯長,閨女,你又重了。”

    林春濃:---

    “爸,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了?”

    “昨天半夜,”林家樂說道,“你睡得跟個小豬一樣,爸爸去叫你都沒有把你叫醒。”

    林春濃誒了一聲,“我根本沒想到爸爸會在半夜回來,我哥呢?你們遇見了嗎?”

    “在他屋裏睡,”林家樂把女兒放到他們夫妻的牀上,然後去旁邊的衣架上拿下來一個像褡褳又像揹包的東西,往牀上一放道:“這都是路上買的小玩意,讓你先挑。”

    林春濃高興地歡呼一聲,爸爸遠行給他們帶很多禮物,讓她那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特別真切。

    打開揹包,裏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一套色彩豔麗的陶俑,還有用彩雞絨毛做的絹花,還有骨頭手鍊---

    林春濃一邊看,她爸一邊在旁邊解釋,到骨頭手鍊時,說道:“這是沙狼的脛骨磨的,戎北的人都以這個爲護身符,我買了三條,你和你哥,還有秋末,一人一條。”

    這些是將骨頭打磨成奇怪符號的形狀,看起來特別有異域風味。

    林春濃將其中一串最小的帶在自己手腕上,晃一下,清脆的聲音便傳出來。

    雖然老爸說這是沙狼脛骨做的,但是林春濃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可能是這個串珠骨質瑩潤,看起來不僅沒有可怕的猙獰感,而且還有種瑩潤的玉質感。

    方小草也坐在旁邊看,說道:“你帶的那些蜜瓜拿來一個。”

    “大清早就喫瓜?”林家樂問道。

    “你看囡囡的嘴脣,”方小草有些發愁,“從你走那時候開始,到現在那個怎麼找不到水的夢,囡囡就常做,每次醒來都要喝大半杯水。”

    林家樂皺眉道:“這樣吧,明天我帶囡囡去個寺廟裏看看。”

    “我帶她去看過了,那些和尚道士都說咱囡囡命格輕,其他的啥也看不出來。”方小草說到這個更發愁。

    林家樂到外間,轉身回來的時候,一隻手裏拖着一個大蜜瓜,林春濃趕緊喊了一聲:“我要喫。”

    其實不用裝,在爸爸媽媽面前,她永遠都是三歲小孩子。

    林家樂笑道:“好好好,爸爸給你切個最好的。”

    找來刀,剛一切開,那蜜瓜的清香味瞬間就瀰漫了整個屋子,方小草也有些饞了,說道:“老林,這一次咱們好好地試一試,種種這個瓜吧。”

    這瓜味太好了,比那些薰屋子的香料都要沁人心脾。

    林家樂把一瓤瓜先遞給媳婦,然後給女兒的時候,拿了兩塊,這樣兩個女人都不會說他偏心了。

    但林春濃還是覺得,爸爸媽媽太喜歡撒狗糧了。

    她現在都三歲了,要單獨住一間去,不再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喫完瓜,林春濃就下去洗手洗臉,方小草弄了個溼毛巾,給林家樂擦擦手,說道:“你再睡會兒,我去做飯。”

    林春濃也睡足了,就不在屋子裏打擾爸爸,拿着揹包,坐在院子裏一樣一樣撿看爸爸給買的特產。

    可能是這裏的自然環境太好了,每天清晨都會有一層淡淡的薄霧,如果趁早去山裏,那霧會更濃些,走在其中有種仙霧繚繞的感覺。

    一會兒,林秋末那間房門吱呀一響,穿得整整齊齊、精精神神的林秋末走出門來,對林春濃道:“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我爹回來了,”林春濃高興道,“帶了好多東西,秋末,你來,這是給你的手串。”

    兩人就在院子裏玩,一直到太陽高升,媽媽喊喫飯,林春濃還沒把那包裏的東西都看完。

    方小草一邊盛飯,一邊對打着哈欠進來的林家樂道:“待會兒你要不要送一些喪儀到村口?”

    林家樂道:“送,就送十五文錢吧。”

    方小草點了點頭,喫過早飯便去房間串了十五個銅板,出來交給林家樂。

    這時候林春醒纔起來,林家樂讓他去廚房喫飯,然後抱起女兒就出門了。

    “你帶着囡囡幹什麼?”方小草着急道。

    林家樂:“帶我閨女去看看。”

    方小草上前兩步低聲道:“那陳二發是枉死的,和尚道士都說囡囡命格輕,別讓她去了。”

    林春濃道:“我想去。”

    方小草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林家樂。

    林家樂抱着閨女轉身就跑,丟下一句話:“大白天的,沒事,我們在那兒站站就回。”

    村口,陳二發家已經設了靈堂,昨天晚上連夜,陳三金和陳四福兄弟倆就去鎮上,請了響器班子。

    一大早,從村尾就能聽到村頭吹吹打打的聲音。

    到了陳二發家門口,只見左邊就是收村裏人喪儀的桌子,院子裏搭着棚子,一個烏漆木的棺材在棚下放着。

    陳二發的老孃,兩個閨女和兩個兒子都在旁邊坐着哭泣,老太太和兩個小姑娘已經哭得喘不過來氣,另一旁的兩個兒子,長子陳水也眼眶發紅淚珠不斷。

    唯有二子陳沖,坐在那兒一臉沒表情,不,他也不是沒表情,粗黑的眉毛微微皺着,兩隻眼睛中猶帶仇恨。

    邊上陳大賺的媳婦推了推陳沖,聲音嚴厲道:“二衝,哭一哭你爹,馬上就要下地埋了,你好歹哭兩聲。”

    陳沖卻是梗着脖子,好一會兒才道:“我爹的仇還沒報,我不哭。”

    陳大賺媳婦趕緊就看那些來祭奠的人,狠狠地揪住他的肩膀搡了一下子,低聲罵道:“你報什麼仇你一個小屁孩知道什麼?再敢這麼說,別怪我揍你。”

    其實昨晚上進村之前,陳金名雖再三交代不讓把陳二發的真正死因告訴村裏人,但這麼駭人聽聞的事,誰還能憋在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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