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樂帶着兒子來到富陽縣,這裏大部分地區的水已經退了,但還是可見洪水肆虐過後留下來的一地狼藉。

    新上任的縣令還沒到,此地暫時由朝廷的欽差管理,全縣倖存下來的人口,都被集中安排在寺廟、道觀、茶樓以及一些無主的人家。

    經濟還沒有恢復,喫的喝的都是官府徵集的,這些人的生活跟乞丐也差不多。

    一個社會的反應機制差到如此地步,林家樂總覺得這個社會距離崩潰不遠了。

    不過百足之蟲還死而不僵,更別說這麼大一個國家。

    前面的斷壁殘垣接踵而現,林家樂雖然因着情景升出危機感,卻並沒有多少緊迫。

    帶着兒子先去找到修整得差不多能看的縣衙,沒想到的是這裏守着的還是一個熟面孔。

    之前林家樂來過富陽縣兩次,都見過這個小差役。

    “小鄭,”林家樂開口喊出以前的稱呼,只是這次小差役卻是眼皮擡也未擡。

    林家樂就知道,這是個特別看風向的人,再次打招呼道:“鄭爺。”

    鄭差役這纔像是聽見一般,扭頭看了眼,哎呦道:“原來是林二爺啊,您怎麼來了?”

    林家樂說道:“我想探望一下前面的林縣令。”

    鄭差役忙就道:“林二爺慎言啊,現在我們縣裏哪有什麼林縣令,只有一個姓林的階下囚。”

    林家樂呵呵一笑,道:“口誤了。不知我怎麼能見到他?”

    鄭差役笑道:“林二爺還挺仗義,我聽說林貪官要全家抄斬呢,沒想到有你這個願意奔波的兄弟。要我說,他這事兒真不好處理,您還是躲一躲吧。”

    “畢竟是親兄弟,雖然我們不是一個宗族了,但到底還是要幫一幫。”

    “不是一個宗族了?”鄭差役聽見這話好像看見一堆元寶從眼前飛了,他還想着待會兒去跟欽差大人舉報呢。

    林家樂怎麼可能看不出他轉動的眼珠子下隱藏着怎樣的心思?笑道:“是啊,要不然我能光明正大的在外活動?我們分宗都快兩年了。”

    鄭差役點頭:“是啊,二爺,還是您有見識。那個您想見林貪官是不,那就請早,聽說朝廷派的處理他這件事的官兒是都察院和刑部的,準備嚴懲呢。”

    林家樂上前一步,趁着四周沒人,把一個元寶塞到鄭差役手裏,低聲道:“我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您給指條路。”

    鄭差役不動手色的收起來元寶,說道:“林大人現在縣衙西面那個還積着水的牢裏呢,上面沒有不讓探望,您直接去就可以了,多多少少給牢頭一些錢。去見個最後一面吧。”

    縣牢一般都在縣衙的西面,西方有主刑獄的意思,富陽縣的縣牢地勢不算高,到了裏面更是地勢低窪,又常年不見日光,只怕裏面的環境根本不是人待的。

    林春醒等着父親跟獄卒打點好,跟着走了進去,剛走沒幾步,上方就滴下來幾滴混濁的黃水落在手臂上。

    “爹,”林春醒說道:“這樣的環境,不會產生什麼疫病嗎?”

    林家樂眉頭緊皺,只見兩邊的牢房幾乎都沒什麼人,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縣牢是專關大哥的。

    那個欽差,怕是深得上面的旨意。

    走了老長的一段路,父子兩人才藉助昏黃的燈光看到左邊的牢裏,靠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大哥,”林家樂快步走過去,趟得那還有一腳深的積水嘩啦聲響。

    林家駒聽到聲音,猛地擡頭起來,掙扎着想要上前,但是他的雙臂被鐵鏈鎖着,沒到柵欄門邊就不能再上前一步了。

    林家樂扶住門柱,看着那個頭髮散亂衣衫襤褸的人幾乎不敢認,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大哥,怎會如此?”

    林家樂明白了,爲什麼剛纔那個守牢的差役不跟來,因爲確信牢門不開,他們兄弟靠近不了小聲說話,也就說不了什麼關係重大的祕密。

    林家駒說道:“這是有人要害我。”

    長公主。

    根本不用說明的事。林家樂點頭,說道:“我已經在打點了,大哥放心。”

    林家駒:“富陽段河道不會那麼容易決”,他往四下看了看,頓一會兒才道:“有人在針對我。”

    林家樂上前幾步,然後看清大哥的幾個手勢,象徵性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轉身抱起兒子就走了。

    林家駒突然問道:“暄兒他們幾個怎麼樣?”

    林家樂頓住腳步,回頭道:“大哥,男丁如今都在宜縣縣牢,活動不出來,不過你放心,來之前,我去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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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經帶上欽差居住風格的縣衙內,秦匡正放下手中的筆,問道:“那林家兄弟可都說什麼了?”

    跪在地上的獄卒回道:“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那林家駒,似乎認定有人要害他才把富陽河段的堤壩給毀了,以至決堤的。”

    “荒謬,”秦匡正罵道:“他一個小小縣令,誰會費這樣的功夫,害得數百上千人喪命,就爲了陷害他?”

    幾天後,夏太監拿着黃城外夏府送來的信兒,也陷入了疑惑,問出幾乎和秦匡正差不多的話:“長公主跟一個小小的縣令,能有什麼樣的仇?不惜如此傷天害命,就爲了把林家駒打入死地?”

    夏太監着實驚訝疑惑,這長公主近兩年跟個瘋狗似的,咬住人就恨不得把兩塊肉撕下來,現在把同樣的手段又使到了一個縣令身上。

    還真是,有點毛病呢。

    夏太監叫來一個太監,說道:“你去通報一聲,咱家有事求見張大人。”

    與夏太監曾經想過的結果不同,張弼安並未對他“過河拆橋”,反而是更加禮遇,已經讓人散佈輿論就準備給他封蜀王了。

    夏太監不僅敢放鬆,反而更加謹慎,換了一身服飾去拜見,剛見面就行跪拜大禮。

    張弼安衣着最高等級的親王袞服,正在洗手,隨意地吩咐了一句:“起來吧,咱倆就不必講究那些了。”

    夏太監笑着爬起來,道:“您如今一身龍威,下官不自覺便手軟腳軟了。”

    張弼安聞言大笑,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夏公公如此體察上意,我還真捨不得放你走吶。”

    夏太監心裏起了一層汗,面上依舊淡淡地笑着,“您謬讚了。大人是不是還在苦惱,如何讓長公主踏實下來?”

    張弼安問道:“夏公公這是有主意了?”

    “不是有主意,實在是巧了,那如今被長公主打壓的富陽縣令林家駒,曾經求到過我門前。咱家和林家駒,算是有些情義。去年,咱家被排擠去邊境代替陛下巡防邊塞的時候,遇到過刺客,救了咱家一命的便是林家駒的二弟。”

    “這不,他們遇到困難,就拿着當初咱家送的一枚玉佩上門了。”說着,夏太監從袖子裏摸出一沓摺子,“您瞧,富陽段河堤,從去年維修的時候開始,已經被長公主的人在暗中破壞了。”

    張弼安擡眉,接到手裏看了看,“光有這些可不成,物證人證至少要有一樣。”

    “有,”夏太監笑道:“都有。還有那伍家、秦家,說不定都是被陷害的,大人可派人查一查。”

    這兩家的冤情,都有張弼安的手筆,夏太監不敢多事去找什麼證據。

    但他卻十足十地是在提醒張弼安,只要想要證據,多難得的證據都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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