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醫這麼多年,喫過的鹽比飯還多。一般來說,能牽扯到這些腌臢之物的無非是涉及到豪門貴族內宅陰私。
總之不是普通人能插手的。
他只是一個赤腳郎中,當然也怕惹上麻煩。
司褚眼微擡,漆黑的瞳仁映着一抹幽亮,彷彿能洞察人心似的,他脣扯了扯,語氣倒是聽不出什麼情緒,散漫地道:“怎麼,不能治?”
老大夫本來想點頭,可是被他這雙涼薄的眼眸給盯着,不知怎麼的,話到了嘴邊突然說不出口。
他哽了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遵從自己的良心:“說來慚愧,老夫才疏學淺,的確治不了。不過……”他頓了下,繼續道,“我倒是知道有一個人肯定能治!”
追影默默把拔到一半的劍放了回去。
司褚眼皮微動,懶懶擡眸:“哦?”
“神醫谷,越扶光!”老大夫紅光滿面,看上去似乎有些激動,“若說小兄弟你這病,連那越扶光都治不了,那天下恐怕無人能治了!”
他面紅耳赤,唾沫橫飛地對神醫谷進行了一連串的讚美,追影看了眼自家陛下面無表情的臉,心裏惴惴。
神醫谷越扶光,那位跟自家陛下可是頗有一番淵源。
不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還是幾年前的那一次見面,那位神醫平靜瞧着自家陛下,留下的最後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
“戾氣太重,我不治手上沾了殺孽的人,更不治一心求死之人,閣下還是好自爲之。”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追影都依舊覺得膽戰心驚!
那位姑娘還真敢說!
不過畢竟是出身皇室,她也確實有那個底氣。
總之一句話,想請得動越扶光出手,可能性幾乎爲零。
這二人的樑子早就結下,況且陛下對神醫谷的態度也很是奇怪,想從神醫谷入手不太現實。
他不等自家陛下開口,出聲打斷了老大夫的滔滔不絕,語氣不耐:“你就說,有沒有法子暫時把這毒給壓制住?”
老大夫皺着眉,進而點頭:“有是有,不過治標不治本,況且是藥三分毒,服用多了到底傷身……”
司褚垂眸,指節在桌上輕輕釦了下,神色晦暗不明:“去做便是。”
老大夫勸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裏,不知道爲什麼,面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時,他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畏懼。
轉而老大夫在心裏冷哼一聲,他操心這麼多做什麼,人家自個兒身子自個兒都不擔心!
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言盡於此,至於怎麼選擇,還是看個人。
他點着頭,開始收拾東西:“那我回頭就開一張方子……”
輕緩幽涼的聲音送到耳邊,像初春的風,含着幾分料峭寒意:“今日之事,不準泄露半個字,否則……”
大夫收拾東西的手抖了一下,心裏莫名一緊。
他就是出個診而已,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自然,自然!老小兒保證守口如瓶,將這事爛在肚子裏!”
一場意料之中的雨水如約而至,將街道沖洗的乾淨透亮,空中瀰漫着淡淡水汽味兒,混雜着泥土和青苔的味道。
雨幕將街景模糊,街道兩旁的建築如同籠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本應是一副極美的江南景,然而卻因街上行人寥寥無幾,顯得過分冷清。
撐傘走在街上,雨水啪嗒啪嗒拍打着傘面,順着傘骨蜿蜒而下,匯成一股小水流嘩啦墜在青石板上,清脆嘀嗒。
有人提着裙襬小心翼翼躍起,避開一個小水窪,傘面擡高,露出一張明媚的臉,纖長的睫毛沾了水霧。
明姝一邊注意着腳下,一邊皺眉困惑地打量四周,納悶兒道:“怎麼走了這麼久,都沒瞧見幾個人啊?”
就算是下雨,也不至於街上連個人都沒有吧?
這也就罷了,明姝歪頭瞧了眼旁邊的店鋪門面,幾乎是家家門戶緊閉,也看不出有沒有人。
這是下雨了,連生意也不做了?
傘面不動聲色朝明姝那邊傾斜了些,司褚半邊肩頭被雨水浸溼,他恍若未覺,聽到她的疑問時眉微擰,嗓音略沉:“不太對勁。”
此地名爲“堯鎮”,因特產蠶絲而出名,這裏的絲綢也銷往全國各地,每年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不說人聲鼎沸,車馬喧囂,可總歸也不至於這麼冷清纔對。
追影得了指令,眉眼一凜,立馬道:“屬下去前方探探!”
說罷,他的身形輕快向前掠去,很快便消失在街道上。
這就是武俠小說裏的輕功嗎?
明姝瞧着這一幕,慢吞吞眨了眨眼,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應該表現的驚訝一些。
她瞪圓了眼,表情浮誇:“哇!二牛好厲害呀!”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頭上,頗有些意味深長。
明姝擡眼,和司褚視線相撞,差點兒陷進那片漩渦裏。
他眉壓得低,自上而下掃過來的眸光極具壓迫性,沾染了潮溼水霧的眼睫下,瞳眸仿若天際寒星,語氣卻平靜:
“有多厲害?”
明姝睫毛顫啊顫,踩着他的底線可勁兒蹦躂,她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煞有介事地仰頭看他,眼神天真:“至少,也得是武林高手的級別吧?”
司褚低眉盯着她看,見她眸子亮亮的,滿眼羨慕,心裏沒來由有些燥,舌尖頂了下腮幫,他脣間驀地溢出一聲輕嗤,一言未發地別過頭。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明姝從他那連頭髮絲都充斥着不悅的背影來推測,他可能被自己氣的不輕。
脣角不受控制地偷偷上揚,明姝故作不解地歪頭去看他:“哎,你是不是生氣了啊?”
司褚冷笑,語氣冷漠:“我生什麼氣?”
明姝朝前邁了一大步,攔在他跟前,俏生生地站在那兒仰頭看他,小臉白的發光,片刻,她踮着腳尖俯身湊近,貼着一寸的距離,兩眼彎彎笑得跟小狐狸似的:
“當然是氣,我只誇了他,沒有誇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