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僅僅遲疑片刻,擡步繞過屏風。
那女子一襲墨綠色衣裙,墨發僅用一根木簪束起,端坐在那裏,提筆正在寫什麼東西。
“坐。”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也沒有回頭,仍然專注於手中的事情,似乎天塌下來也不能分走她的心神。
明姝瞧了眼她對面空着的位置,慢慢走過去,整理好裙襬落座。
她這纔有空擡眼打量對面的人,這一瞧,稍稍愣住,緊接着,眼裏閃過一絲驚豔。
面前的女子非常年輕,或許比她大不了兩歲,或許和她同齡。
明姝覷了眼她的髮髻,心中斷定,這還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墨綠色極挑人,顯老成,一般人很難壓住,年輕的姑娘極少會穿這種顏色的衣裳,不過放在眼前這位少女身上,卻極爲自然。
衣服襯人,人更襯衣服。
她肌膚瑩白如玉,眉目如畫,五官或許算不得極精緻,組合起來卻十分耐看,莫名讓人挪不開眼。
明姝自認見過的美人不在少數,眼前的這人卻顛覆了她之前的認知。
美人在骨不在皮,應是如此。
清冷出塵。
這是明姝的第一印象。
她不着痕跡打量着少女,對方自始至終極爲淡定,垂眸慢條斯理落筆,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明姝看了眼她寫的東西,那字體龍飛鳳舞,氣勢十足,和她的外表形象極爲不符。
……看不懂。
不過她捕捉到了幾個字眼——
譬如“白芷”“茯苓”之類。
應該是藥方?
明姝也並不出聲催促,安靜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她寫完,眼前的一幕極爲賞心悅目,倒是讓她一開始的緊張悄無聲息緩解了不少。
越扶光最後一筆將方子收了尾,這才慢騰騰擱下筆,抽空擡眼打量起了面前這位客人。
這一看倒是稍稍有些意外。
對方這麼沉得住氣,她還以爲應該頗有些年紀,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姑娘?
還是個……長得挺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挺有意思。
明姝見面前的人眉頭輕輕一挑,清棱棱的眼神透着奇異的光,不由將身體坐直了些。
她眉頭微蹙,正琢磨着要如何開口,就聽對方不疾不徐地道:“這位姑娘,恐怕不是看病的吧?”
那語氣,透着篤定,似乎已經洞悉一切。
明姝稍感意外,又聽對方眸光在她身上悠悠轉了一圈,喃喃繼續,“瞧着也不像是來討藥的,那莫不是……”她拖長了語調,輕笑一聲,話音已然帶了幾分玩味,“莫不是慕名而來,特意來瞧我的?”
明姝杏眼微睜,眼神愣了愣。
這人外表瞧着清清冷冷的,怎麼說話如此……如此不正經?
察覺到對方三兩句話,不動聲色掌控了主動權,她心情頗有些複雜,打起了精神來,不敢掉以輕心:
“神醫果然料事如神。”
既然對方已經看出來了,那麼繼續遮遮掩掩的也沒意思,還不如索性大大方方承認。
面前的人眉頭舒展了些,似乎爲她的坦誠而感到滿意,不過說出的話卻不怎麼客氣。
她目光筆直地看向明姝,菱形的脣微微翹着,眉眼卻近乎犀利凜然:“姑娘不妨開門見山,這樣對你我都好。”
平和的氣氛不知什麼時候褪去,帶了一絲劍拔弩張。
方纔的調侃戲謔似乎都只是假象,如今這位“神醫”才露出了她最真實的一面。
儘管對方神色近乎溫和友好,明姝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耐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排斥。
有些難搞。
明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得罪了她。
迂迴婉轉的試探並不適用於對方,明姝在極快的時間內做出了決定:
“神醫在此治病救人,卻不收取任何報酬,所圖爲何?”
她單槍直入,問題也同樣堪稱犀利。
越扶光似乎覺得她的問題有些奇怪,眼裏掠過一抹詫異,她鄭重地思考了片刻:“或許你知道醫者仁心?大多數大夫治病救人,都是因爲他們心懷天下蒼生。”
明姝眉頭微松,卻聽她驀地話音一轉。
“可那是他們,我就是個俗人。養家餬口而已啦,治病救人,要麼爲了銀子,要麼爲了美名。”
她指了指窗外,以一種萬分沉痛的語氣:“你瞅瞅那些人寒磣的,你覺得他們拿得出銀子嗎?”
明姝沉默:“……”
她聳了聳肩,語氣十分理直氣壯,“所以很明顯,我是爲了美名啊,不想名揚天下的大夫不是好大夫!”
明姝瞳孔地震:“……”
她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將追求名利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的!
而且對方還一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模樣。
沒錯,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我就是想名揚天下,我就是貪圖名利,這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她準備好的說辭完全派不上用場。
白蓮教洗腦百姓,都是一副打着我都是爲你好不求回報的虛僞面孔,而面前這位則完全相反,就差沒在臉上寫着,能成爲我成功路上的墊腳石是你的福氣,勸你不要不識擡舉!
就……還挺有個性。
明姝一時語塞,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見她神情恍惚,彷彿世界觀崩塌又重塑,越扶光十分貼心:“還有什麼問題嗎?”
明姝勉強拾回思緒:“那,那個能預防疫病的藥,是真的嗎?”
越扶光眸光微閃,脣角牽起一絲弧度:“那個呀……”
她正打算忽悠兩句,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越扶光臉色微沉,猛地站起身,即將朝外走的時候,她腳步微頓,朝明姝露出一個斯文有禮的笑。
“稍等片刻,我去處理點事情。”
說着,她氣勢洶洶拉開門朝外走。
明姝:“……”
她感覺她那個架勢,不像是去處理事情,倒像是去砍人的。
明姝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跟出去看看。
別是崽崽他們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