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的時候,醫署大門外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遠遠望過去,一片黑壓壓的人羣,有人舉着牌子,不知道適用顏料還是什麼動物的鮮血,血淋淋的寫着——
“無良官府,草菅人命”幾個大字,遠遠看過去簡直觸目驚心。
面前躺了好幾具白布蓋着的屍體,百姓的情緒十分激烈,連旁邊的官兵都鎮壓不下來。
太守站在人羣裏,艱難地躲避着旁邊時不時砸過來的石頭,模樣十分狼狽,若不是周圍有幾個官兵攔着,羣情激奮的衆人怕是能直接撲上來活撕了他。
他眉頭緊皺,舉着手話音顫顫:“鄉親們,鄉親們!大家先冷靜一下!”
人羣裏,有人尖着嗓子叫嚷:“冷靜,你叫我們怎麼冷靜?死的又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狗官!我男人好端端的被你們抓進去,沒過幾日就沒了!你們這羣草菅人命的狗官!還我男人的命來!”婦人紅腫着雙眼,目光仇恨,神色癲狂,拼命推擠着人羣想要衝上來,被官兵死死攔住。
“鄉親們,這羣朝廷的走狗,就是故意耍着我們玩兒!不然人在外面明明還好端端的,爲什麼被抓進去以後沒過幾天就死了,還死了那麼多人,一定是她們從中做了手腳!”
“就是!打着治病救人的旗號,可你們有誰見過,進去的人有活着出來的!分明就是這羣狗官辦事不力!”
附和的人越來越多,人羣炸開,衆人的怒火被點燃,氣氛一觸即發。
甚至有極端地猛地揚聲道:“反正待在這城裏,橫豎也是一個死,不如我們跟他們拼了!”
其他人也跟着此起彼伏的附和:
“對,跟他們拼了!”
“拼了!!”
衆人擁擠着上來,官兵隱隱有些招架不住。
……
太守臉色變幻莫測,旁邊的師爺神情驚駭:“刁民,你們這羣刁民簡直是反了天了,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說話的那人冷笑一聲,指着地上的屍體,字字泣血:“這就是他們遵守王法的下場!你告訴我,什麼是王法?”
師爺被問的啞口無言。
太守深吸口氣,面色略有些疲倦,聲音卻洪亮有力:“鄉親們!還請聽我一句勸!我張敬山任職晉城太守二十餘載,自問無功,但也沒有什麼大過。當然,這次的瘟疫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我對不住鄉親們,如果可以解決問題,我甚至願意以死謝罪!可難道你們連一個聽我辯解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衆人漸漸安靜下來,在沒有發生瘟疫之前,張敬山這個太守還是很受百姓愛戴的,在百姓心中,這位一心爲百姓的太守,和青天老爺也沒什麼兩樣。
見周遭逐漸平靜下去,張敬山鬆了口氣,穩了穩心神,這才繼續道:“今日之事,的確事發突然,近半數人疫病突發身亡,就連我也不曾料到,對此,我深表歉意。”
他眉眼間的沉痛沒有任何摻假的成分。
“相信你們應該也知道,瘟疫爆發以後,能逃的早在一開始就都逃出城了,可我一家老小卻還留在城裏,如果晉城真的出了問題,這對我張敬山難道有什麼好處嗎?”
他一番話下來,衆人逐漸陷入了沉默。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張敬山身爲如今晉城最高的官員,肯定有門路將一家老小送離這個是非之地,可他沒有。
他以身作則,讓家人留在了城中,事事親力親爲,衝在前線。
坦白來說,張敬山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然是仁至義盡。
可依舊有人忍不住陰陽怪氣:
“太守大人,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可這瘟疫爆發這麼久,官府說着要解決,卻沒有絲毫進展。”
“進了醫署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被擡着出來,甚至屍體還要被拖去燒掉!連最後的體面都沒有!”
“如今我們的情況,和等死又有什麼區別?”
更多的人神情染上一絲淒涼絕望。
張敬山心裏何嘗不絕望?
他雖然日夜操勞,始終奮戰在一線,可他心裏已經沒有最初的堅定了。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興許晉城,是真的要完了!
他甚至都已經讓家裏人私底下置辦好了棺材,暗中料理好了後事,就怕有個什麼萬一。
晉城如今的狀況,就連他都不相信會有好轉了。
人羣又重新躁動起來。
有人說:“你是不是故意敷衍搪塞我們?想就麼把這麼件事給輕描淡寫帶過去?我們要的是一個交代!”
“對!我們要一個交代!”
“不能讓他們白白的死了!還命來!”
……
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人羣又重新躁動起來。
得,前面都白瞎。
一羣百姓,發了瘋似的撲上來,而周圍的守衛們又不敢傷到他們,因此攔的動作也有些束手束腳。
場面重新陷入了混亂。
明姝看了眼司褚,司褚臉色沉沉,他縱身一躍跳上前,擡腳一踹,踹到面前撲上來的人。
他雷厲風行,又以同樣的方式,招式乾淨利落,周圍很快空出了一圈,這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看過來,面露震驚,很是震懾了一批人。
大家都是這樣的心理,兇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司褚渾身貴氣,眼神冷戾,那氣勢讓人忍不住心驚。
衆人被他這一身凌厲的氣勢給威脅,震驚之餘,一時之間竟然不敢輕舉妄動。
明姝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來的。
衆人只聽見一道清澈的女聲響起:“我們並無惡意,還請諸位安靜片刻,聽我一言。”
在這安靜的氣氛下,這道聲音極爲突兀。
大家被這聲音吸引,循着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個少女從人羣裏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