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戀月

    偌大月老祠內,靜悄悄無一人說話,只聞遠處夜鳥偶爾叫兩聲,案上的火燭忽明忽暗,與漏進來的月色交融。

    小乞兒放鬆了戒備,見好看哥哥不再理自己,那個很兇的一把鬍子的老伯伯坐在那裏,閉着眼似乎睡着了,便忍不住大起膽子又偷偷看向那個小哥哥。

    好希望他再跟自己說說話,看看自己,再……抱抱自己。

    剛纔他看自己時,眼神好溫柔哦,沒有嫌惡,沒有冷漠,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讓小乞兒感覺自己好像是很重要,好想讓他一直這樣看着自己。

    而且小哥哥的懷抱好溫暖好香啊,說不出的好聞,從來沒聞過這麼好聞的氣味。不是脂粉的香氣,比食物的香氣還好聞,那是一種能讓人心安的味道。

    一直以來,爲了填飽肚子,不被追打,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努力做到很乖很討喜。可是,就算這樣還是有人討厭自己,因爲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沒爹沒孃的小要飯的。總是努力讓自己乾乾淨淨的,破舊的衣服都洗得好好的,身子也會在夜裏去廟後山坡下的小溪裏洗得白白的,因爲人家都罵乞兒是臭要飯的,如果收拾得乾淨了,是不是就不會罵了?自己真的不臭啊,真的。

    哪怕因爲太愛乾淨了,不太符合當乞兒的標準,因此討到的東西總是比別人少,經常餓肚子,也絕不允許自己身上髒兮兮的,有一點臭味。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討厭我,叫我臭要飯的了?

    小乞兒偷看了一會,見無人搭理自己,識趣地躺回被窩,終是小孩子熬不住睏意,忍不住眼皮沉重直打架,好想睡覺。又怕一睜眼看不到小哥哥了,努力撐着,讓自己保持清醒,捨不得睡去。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很囂張的腳步聲!

    司空玄與司空月同時警覺睜開眼睛。

    司空月忍不住向睡着小乞兒的草堆方向看去,卻發現那孩子並未睡着,正睜着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料是小小年紀一個人生活了很久,四處流浪,習慣了對周圍保持警覺。想到這裏,司空月心頭竟淡淡泛起一股的疼惜。

    見司空月看向自己,小乞兒一陣激動,趕緊奉上一枚大大的笑容。

    司空月只覺得眼前一亮,雖是夜晚,卻又一次彷彿看到有太陽在這孩子臉上閃閃發光,眉梢眼角全是燦爛開心。司空月的心臟又莫名其妙地撲通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扯開嘴角,回了一個淡得幾乎看不清的微笑。

    一向平靜的心湖好象被突然不知從哪裏投進一粒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自己剛剛這是……笑了嗎?

    記得自己從來不笑的,也不覺得這世間有什麼事值得開心。剛剛爲什麼……

    這是怎麼了?下意識的竟想安撫一個剛見面的小孩子!

    司空月意識到自己的反常,馬上定住心神,把目光從小乞兒臉上收回來,轉向門口。

    門被大剌刺一腳踹開,緊接着,一個身影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

    此人看不出多大年紀,頭髮烏黑卻蓬亂着,臉上無一絲皺紋,神態卻又不像年青人,滿臉晦氣,雙目無神,渾身散發着頹廢的氣息。一襲藍衫穿得亂七八糟,極其隨便,十分不周整。

    “醫魔藍不道!”司空玄低呼道。

    怎麼會遇到他!

    此人醫術卓絕,武功深不可測,卻行事戾張,亦正亦邪,全憑個人好惡行事。

    高興時,醫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救人性命,盡顯醫者仁心。不高興時,看不順眼的人,下毒滅你滿門也有可能。

    所以正邪兩道提起此人無不聞風喪膽,卻又不敢得罪,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毛了他,無聲無息讓你見閻王。

    總之,遇見此人,能躲多遠躲多遠。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藍不道順聲望去。

    “荒效野嶺的,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司空門主啊,哈哈哈,真是有緣啊。”

    司空玄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拱手施禮。

    藍不道還了個禮,說道:“在下忙着趕路,錯過投宿時辰,只好在此處將就一夜了,司空門主請自便。”

    說完兀自尋了一處乾淨的案几,坐了上去,一條腿曲着,腳踩着桌面,另一條腿垂着,晃呀晃的。

    坐定之後,藍不道從腰間解下一隻葫蘆,拔出蓋子,一陣酒香撲鼻,竟自顧自喝起酒來。

    司空玄心裏暗暗叫苦,有這個活閻王在此,今晚還能睡得着嗎?又怎麼敢睡!

    藍不道旁若無人地喝着酒,眼睛並未再向這邊瞥一眼。饒是如此,司空玄也暗自心驚膽顫,渾身緊繃,不敢放鬆。

    雖然並未與藍不道結過怨,但此人惡名遠揚,定非空穴來風,才能讓各大仙門世家如此忌憚。

    若不是害怕他的毒藥太過厲害,不敢惹禍上身,恐怕早就以鏟奸鋤惡之名,召令天下圍之剿之了。

    可是,真沒人敢!

    因爲剿了他,也分不到半點好處,別說沒人願意冒着被滅門的風險牽這個頭,就算跟在後面搖旗吶喊,擂鼓助威也是有風險的。

    平日裏聚衆鏟了那些斬草除根且不會死灰復燃的小門小派,博個正義的美名,收了地盤,分了產業,名利雙收,何樂不爲?

    而這藍不道,既無產業又無良田,獨來獨往,無門無派,興師動衆與之爲敵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又怕萬一剿滅不徹底,留下後患無窮,豈不蝕本,這買賣太不划算,做不得。

    各大門派一個心思,所以任由藍不道興風作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照不宣,裝聾作啞方可明哲保身。

    權當不知道,任由這根眼中釘肉中刺存在着,反正看他不順眼的又不止自己一家,這可不是逞英雄的事情。就盼着哪天有哪個冤大頭腦袋發熱,衝動之下與藍不道正面槓上,兩敗俱傷,能有機會坐收漁翁之利,那是最好。

    仙門世家無不如此希望着,觀望着。

    司空月的右手緊緊抓住腰間的破雪劍劍柄,手心裏全是冷汗。

    剛剛師父叫出來人名號時,司空月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內心驚駭不已,下意識地望向小乞兒棲身的地方。

    饒是年紀小,醫魔藍不道的惡名已早有耳聞。這一刻,擔心的不是自己,竟然是那個孩子的安危。

    師父這麼深的修爲都如此忌憚,此人的危險性可知。

    司空月全身緊繃,暗自戒番,心思分了一半在那個乞兒身上。

    不知道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有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人。

    司空月偷偷向小乞兒遞了個眼色,示意那孩子不要出聲,老老實實睡覺。

    小乞兒眨了眨眼,竟然看懂了,做了個閉嘴的表情。

    好聰明!

    司空月鬆了口氣,不敢再望向那邊,怕引起藍無道的注意。調整內息,凝神吐納,平復緊張的心情。

    藍不道自顧自地喝着酒,彷彿在他家裏一樣。

    他不是感覺不到司空玄的防備,只是懶得理會,把他當作空氣。

    世人如何看待自己,與己何干?

    草堆裏蜷縮着的小乞兒他不是沒看到,他再十惡不赦,也無意嚇一個孩子,所以,裝作沒看見最好。

    那個白衣少年對小乞兒的維護之意他感覺到了,不由得心裏升起一股好感。

    世上這樣的人不多了!

    本就無意爲難師徒二人,就衝這少年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俠義心腸,藍無道決定喝完酒早早睡覺,不讓他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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