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林素武的屍身自然已不在書房,但她仍要看看事發之地。
莫云溪總是不信,確切點說是不願相信,不願意相信老中堂那樣一位一生清廉愛百姓的人到頭來會落得個這樣悽慘的結局。
一定是有人害他!
心裏頭存着這樣的執念,莫云溪腳下生風,邁着急速的步子往前走。
此時天邊炸開一道驚雷,幾息過後,豆大的雨點子噼裏啪啦就落了下來,爲人間蒙上了一層雨簾,似是老天爺想用驟雨聲遮蓋着千千萬萬的悲悽哭嚎。
林素武從來都是剛正不阿,爲官數十載,官聲極好,每每百姓提起來時,都道這是一位真真正正愛民如子的父母官。
故而他的死訊一傳開,雖是夜裏,上京城內的皇戚貴族來了一半,尋常百姓家聽到消息趕到林府門口的更是不計其數。
莫云溪來得早,那時府門外的人並不算多,此刻外頭早已被百姓們堵了個水泄不通,大雨瓢潑而下,噼裏啪啦的雨聲伴着電閃雷鳴,十分駭人。
這樣令人驚恐畏懼的夜,卻始終嚇不退一個人。
林管家在書房外停下腳步,到了這兒,莫云溪卻忽然有些不敢進去了,像是不敢面對,又像是一種莫名的情緒。
她在怕。
自她真正踏入詭譎朝堂後,多少陰謀詭計,陰險毒辣之輩見得多了,莫云溪都沒有真正怕過什麼,可如今……
直愣愣地站在書房門口,莫云溪眸光暗淡而深邃,自己做了許久心理準備,才擡手推門而入。
緩緩走進去,只見書房內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地上還有鴆酒傾灑的痕跡,和一隻隨意滾在地上的青瓷酒盞。
林素武自盡後,現場便被保護了起來,林管家也是個經過事兒的,將書房門鎖得死死的,又派了心腹守着,此時莫云溪來了,方纔支開了守衛。
他家老爺和莫云溪的交情,上京城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林管家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噢”了一聲上前,從几案上的一堆書紙下面取出一封信,交給莫云溪,“老爺被人發現時,手上攥了這封信,上頭寫着是給您的。”
他沉痛說道。
莫云溪眸光閃爍,老中堂給自己留了信?
接過信封,“莫云溪親啓”五個大字赫然入眼,上頭的印信蓋在紙縫上,顯然並未啓封。
動作利落地打開信封,信箋展開後拿到手上時,莫云溪手上動作方緩慢起來。
一個字一個字看完,面上神色則是愈發沉重,站在一旁的林管家更是一臉悲慟。
外頭遠遠傳來一陣熙攘聲,莫云溪手上拿着信,癡愣愣的出神。
在林管家未曾察覺之時,她眼眶裏閃動着細淚,晶瑩的淚水沾溼了睫毛。
林素武臨終之前最後一封信不是留給兒女,竟然是留給她的。
老中堂在信上提及甚廣,但中心的話無非是圍繞着林夫人之死,以及對此事背後之人的猜測懷疑。
“莫廠公,宮裏頭好像來了人。”
林管家聲音還有些微顫,莫云溪從悲傷中擡頭,剛將信箋折了細細收起,外頭就傳來了幾道匆忙不一的腳步聲。
莫云溪將信箋收入袖中,又拽了拽袖子,這才收拾好心情,擡起頭看向門口處。
足音漸進,鄭公公打頭走在前面,帶着十一二人到了門口,其中有宮中的太監,亦有大理寺的人。
見莫云溪也在,鄭公公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就消失不見,好像早已習慣了似的,稱了人一聲,“莫廠公。”
莫云溪頷首以應。
鄭公公親自過來,只怕是李恆的吩咐,這個節骨眼上,宮內的人半夜出宮過來林府,實叫衆人紛紛側目以望,不知是有什麼事。
大理寺的人先行進了書房,依舊是那個提刑官,和那日查林夫人的案子時是同一個人。
勘驗現場,順着蛛絲馬跡摸索,很快就有了結論:
“方纔幾位太醫並大理寺的仵作已經查驗過了林大人的屍身,並無異常,卻系自盡,喝下毒酒身亡。”
提刑官語速不緊不慢,解了衆人心中的疑雲。
莫云溪眉心一動,剛一擡頭,王震並另幾位太醫就一齊從外頭走了進來,只是站在門前。
她特地與王震對視了一眼,四目相對,眼神交流,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莫云溪心裏頭一塊石頭落了地,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塊重若千斤的石頭,壓抑得她胸前悶得喘不過氣。
慶幸老中堂的死不是他人所害,可轉念一想,如今的僵局可不就是遭人所害,否則一生清正的林素武如何會在本該頤養天年的年歲經此痛擊,心灰意冷?
伉儷情深數十年的髮妻慘死,靈堂之上,林夫人屍骨未寒接二連三的打擊,看不見希望,任是誰也不願再睜着眼。
見差不多了,鄭公公方再次出聲,這次語氣較方纔溫和了許多,“皇上一聽說老中堂薨了,就遣我趕緊帶着人過來看看,現下已見分曉,這林府裏頭還要勞莫廠公照應着,咱家得緊着入宮覆命去了。”
他話是朝着莫云溪說的,目光卻從在場衆人身上一一劃過,帶了幾分慰勞感謝之意。
莫云溪沒說話,半晌,只是點了點頭。
衆人平日裏何曾見過莫云溪這幅落魄頹喪模樣,鄭公公更是也再沒多話,朝着他帶來的人使了個眼色,便一齊出了書房。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林府,就着頭頂轟隆隆的雷聲,讓本來今夜動靜就極大的林府更顯得大廈將傾。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徹夜驚雷不斷,天邊不時被閃電撕開一道口子,紅紫銀光閃在天邊,一時一時照亮整片天空。
一夜過去,隨着幾戶人家籠內的雞鳴聲漸次響起來,此起彼伏的將人叫醒,黎明破曉,淅淅瀝瀝還下着雨,上京城一整個籠罩在煙雨之中,連夜的大雨使得空中都飄着一層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