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旁人,而是華興文。
晏冠寧這樣的目光,讓華興文心下一頓,他眸子暗了暗,神情的變化也只是一瞬,不曾讓旁人察覺。
而莫云溪卻未曾發覺什麼,眼裏含笑,對眼前晏冠寧的成功很是滿意。
他的成功,雖早在意料之中,可就如晏冠寧自己所想一般。
這麼些天的隱忍,終於等來這一刻。
這種感覺,微妙而又充滿希望,彷彿一場春雨灑落人間,泥土中深埋的種子破土而出,長出了新芽一樣。
在一片讚揚聲中,晏冠寧站在那裏,原本陰着的天在此時也撥雲見日,日光透過雲層照下來,在他身上攏上一層金亮的光,恍若神明般耀眼。
操作檯前的小皇帝也看夠了那新型弓弩,轉過身視線全落在晏冠寧身上,眼尾上揚,是止不住的歡喜。
“大型弓弩本就笨重,射程雖遠些,可到底用起來也麻煩。”
小皇帝字字句句之間溢滿了對晏冠寧的欣賞,“這新型弓弩可謂是綜天然之合,既輕便好用,射程又比尋常的弓弩多出數十倍,只怕天下再尋不出第二個晏先生這樣的巧匠了!”
他說完之後,話音一轉。
“莫愛卿真是慧眼識珠,收了這麼一個人才爲我大周所用。”
得了讚許,莫云溪連忙將身子轉向了小皇帝的方向,朝着他深揖了一禮,“君恩深似海,如衆位大人所言,陛下的德行感念天地,纔在世間現出如此人才。”
在這樣的場面裏,自然是要說場面話的,莫云溪也不例外。
聽慣了衆人溜鬚拍馬,再聽莫云溪這麼一句,小皇帝卻總覺得她和他們不同,就連拍馬屁,也是不一樣的。
“得此人才,莫愛卿有功於社稷,回頭朕要重重地賞你!”
莫云溪行禮謝恩,“謝陛下。”
小皇帝大手一揮,示意她起身。
李恆今日心情極好,即便是君王喜怒不形於色,在此時那份高興也是完全遮不住的。
莫云溪起身之後,便與華興文站在了一側。
“晏先生,朕還有些話想問你。”
小皇帝開了口,晏冠寧第一反應是看向莫云溪,在人點頭後方上前一步,到了小皇帝跟前回話。
“陛下請講,草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樣一個人才,小皇帝對他自是充滿了諸多好奇,兩個人從新型弓弩與尋常弓弩的不同說起來,又說起了無慈寨的事。
小皇帝和晏冠寧說話,文武百官就在這裏站着陪着,誰也不說沒耐心或怎樣,更不曾有人敢在這個時候上前打擾,那便是忒沒眼色了。
後頭不遠處站着的羣臣,激動的情緒過後,都有意無意朝莫云溪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各異,心思也都不同。
而大抵相同的,是嫉妒和羨慕。
前些日子的壓抑,在此刻一掃而光,所有人都知道,莫云溪在這場賭裏賭贏了。
這樣想來,先前爲了一個土匪頭子得罪順天府尹,後面又將無慈寨的一窩土匪養在西廠,還給了他們西廠正式的身份……
“莫大人今兒可是春風得意啊~”
華興文發揮了一貫陰陽怪氣的本事,偏他的語氣裏還聽不出一絲酸味來。
雖懶待理他,可週圍的人太多,不理似乎有些不大好,於是莫云溪皮笑肉不笑:“陛下得了這麼個人才,做臣子的自然要爲陛下高興,爲國朝高興。”
聽人答得官方,偏話裏還挑不出一絲錯來,華興文覺得無趣,轉念一想她定是故意這麼回自己,好叫他覺得無趣從而不理她。
這麼一想,華興文忽然又來了興趣,故意順着她的話也官方地往下說,“那是自然。”
“陛下說了回去要重重賞你,莫大人得了賞,可要請本官上得月樓好好兒喝上一頓。”
“想得美。”莫云溪一口拒絕。
見人拒絕得如此乾脆,華興文不禁擰着眉頭斜看了她一眼。
拒絕得毫不留情,都說這女人狠起心較起勁來誰都遭不住,如今看來果真是!
心下這般想着,華興文到底不曾宣之於口,畢竟這可是屬於東西兩廠他倆之間的祕密……
華興文眼中興味非常,挑眉道:“福大人呢?他不也是兵部的,怎麼今兒倒沒瞧見。”
他不過隨口一說,跟前站着的兵部主事楊大人聽見了記在了心上,當即就低聲吩咐人去找福大人過來。
華興文看見,雖覺得沒這個必要,但也沒有制止。
一想到福大人,想起中秋宮宴那晚他和莫云溪來兵部那一趟,就直覺得好笑。
那位兵部堂官福大人,更是整晚的笑點擔當。
莫云溪的注意力並不在這邊,因此也沒看見楊大人的動作,這會子一擡頭瞧見華興文臉上暗惻惻的笑,鄙夷道:“華大人別是又憋着什麼壞水吧?”
她說得直接,聽得華興文是皺起了眉頭,說話卻依然帶着幾分玩味。
“莫大人把本官想成什麼人了,難不成本官就不能有點好兒?”
皺着眉還嬉皮笑臉的,他只怕也是整個大周的頭一份兒!
暗暗腹誹一句,莫云溪側過頭的那一瞬間,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福大人乃兵部一小小的堂官,在這樣的場合裏,原是沒有資格站在前排的,前頭站着的。
離小皇帝近一些的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能近身在旁的,自然就只有華興文,莫云溪並六部的尚書,朝中館閣的大學士,太傅太保他們這些人了。
今日他也在場,不過是站在兵部一衆堂官之間,華興文和莫云溪這個角度,自是瞧不見他的。
楊大人派出去的人已將他尋了來,一聽說是華興文找他,當下就是欣喜非常,直到跟着那人到了跟前,上揚的嘴角也不曾壓下去。
“下官見過華督司——”
他笑笑地請了安,目光往右一移就看見了站在旁邊的莫云溪,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收斂了。
一見着莫云溪,福大人就有些悻悻,卻仍不失恭敬地請安,“見過莫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