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來的這一句,在華興文反應過來的時候,卻也覺得並沒有那麼突然。

    纔剛提起皇嗣之事,管珊珊的重點竟然並不在顧采薇懷孕的事上,反而說的都是她自己久久不能有孕云云。

    早在之前,管珊珊就同自己說過一次此事,那時的話也是要殺了莫云溪一類,只是當時被自己攔了下來。

    人的恨意在心底埋藏,從來不會慢慢消失,而只會越來越深。

    管珊珊將流產之事幾乎全部歸罪到了莫云溪身上,即便在他看來,此事與莫云溪並無多大幹系。

    這麼一想,對她這會兒的反應,華興文也覺得算是意料之中,合乎情理了。

    思忖一二,華興文徐徐開口,“娘娘痛失一子,雖不能說全屬意外,可到底與莫云溪也沒多少關係,況且此事當初亦是由陛下親自過問的,若當真與她有關,陛下又如何能留她至今?”

    “那是他瞎了眼!”

    這話給旁邊的魏書意嚇出了一身冷汗,上前一把扯住管珊珊的衣袖,“娘娘,這話可亂說不得!”

    冒犯聖躬,此乃大罪。

    魏書意打小就跟着管珊珊,二人之間比主僕更像姐妹,一下着了急,說話也沒平時那麼規矩謹慎了。

    管珊珊情緒上頭,滿心滿眼都是恨意,聽他爲莫云溪開脫,心裏頭就更是火大。

    她這一着急,就什麼也不顧,什麼話也都說了。

    說完也不後悔,一點也不怕似的,胸前起伏明顯,氣沖沖的半點兒也消不下來。

    華興文站在一側,看着這主僕倆的樣子,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將話題掰了回來,依舊勸她,“皇嗣之事,事關國祚,咱們這位陛下乃聖明天子,又怎會渾斷?”

    這是迴應她剛纔那一句。

    “娘娘您失了孩子,可要知那也是陛下的孩子,且是陛下登基後的第一個皇子,爲君亦爲父,陛下又何嘗不痛心?”

    華興文字字懇切,頗有幾分語重心長,只覺得自己跟在勸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可他也知道,孩子鬧起來無非是打砸東西,哭鬧一場也就罷了。

    但,管珊珊已經不是孩子了。

    “只是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公正,爲國君者,更是如此,哪裏能因一人之喜怒而遷怒於不相干的人,那便是冤了。”

    管珊珊正在氣頭上,即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些,可華興文這些話她依舊是聽不進去。

    聽他念佛似的說完了那麼多,管珊珊才擡眸看他一眼。

    那眼裏的怨意分明,像是怪他偏向着莫云溪說話,怪他偏給她講大道理一樣。

    “本宮知道,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可本宮也不是傻子,她莫云溪瞞得了其他人,瞞不了本宮!”

    “陛下不問罪處置,容她至今,那是不得已而爲之的忍讓和退步,”管珊珊一口銀牙咬碎,恨得雙眼發紅,“但本宮不會!”

    “要什麼證據,就算是有證據,肯定也早就被她銷燬了,但本宮也沒有瞎了聾了,宮裏頭的傳言個個都指向她,更不用說當時的一些事了……”

    管珊珊氣得臉色煞白,一張臉已經沒了人色,姣好的容顏此刻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見人對莫云溪恨之入骨,那恨恨的話聽得華興文心裏都是一顫,語氣卻依舊保持冷靜,“傳言不可信,那些宮女太監的話哪個不是添油加醋一層傳一層的,純屬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

    管珊珊冷笑一聲,“什麼叫無稽之談?在你眼裏沒有證據的便一概都是無稽之談,都要置而不處,那天下的冤案就多了去了!”

    “本宮聽說你掌管東廠也爲朝廷斷了不少案子,若是樁樁件件的案子都有證據,那這天下哪還有那麼多的冤案?朝廷還設東西兩廠,設三法司做什麼?!”

    她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更是字字戳心,華興文不由得在心下感慨。

    這女人發起狠來,真是比大周刑部最好的提刑官還要能秋毫必察,一絲一跡都不會放過,說起大道理來更是比他們這些人還要一套一套的。

    與他們不同的是,她是話渾然發自肺腑,是心底之言。

    哪怕一葉障目,錯判了方向,華興文也不得不承認,管珊珊此刻是難得的雙商在線,若按她這個角度來看,那些話便是一點兒錯也無的。

    爲母則剛,這話倒真。

    即便此事與莫云溪真的無有干係,可管珊珊認定了是她,且勢要加以報復,這時顯現出來的便是一位母親的力量與心氣了。

    華興文想勸,可一開口,看着管珊珊的模樣,又什麼話也都說不出來了。

    猶豫了半晌,想任何話在此時到了管珊珊耳裏都是爲了撇開莫云溪的說辭,華興文只好改了方向。

    “且不說此事真正與她無關,娘娘即便認定了是她,可如今她的西廠裏纔出了一位頂頂尖的人才,皇上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似乎是怕她聽不懂,華興文又補了一句,“這時候誰對她下手,都是觸皇上的黴頭。”

    管珊珊聽罷,心頭的火登時又竄高了幾分,“什麼人才,她莫云溪慣會拿這些來討好皇上,獻東西獻人,巧言令色,她對孩子都下得去手,什麼事幹不出來!”

    沒想到他的話竟然起了反作用,華興文一陣頭疼。

    茶也喝不下去了,將茶盞往桌上一擱,一手扶額,坐在那裏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微臣有兩句話,不知娘娘願不願聽。”

    管珊珊一腔怒氣,呼吸很急,颳了他一眼,“你說。”

    “往事已矣,再追下去也是無益,當時之事牽扯甚多,娘娘別忘了,那時玉堂宮的那位也沒了孩子,陛下按下此事也是一番考量,自有深意,娘娘若執意追索,只怕要惹陛下不快。”

    不好聽的話說完了,見管珊珊沒有開口反駁,華興文繼續道:“眼下娘娘已復得聖寵,與其沉溺於往事,倒不如好好將養身子,以求再爲陛下誕育龍嗣。”

    “陛下深愛娘娘,待娘娘生下皇子,娘娘和陛下之間自會更加和睦,豈不比報復一人更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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