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坐下,就聽得小皇帝道:“把你叫來也不爲旁的事,晏冠寧是你西廠裏出來的人,他的事,朕想着還是先同你說一說。”

    小皇帝雖親政已久,但朝中老臣衆多,許多事,若沒有莫云溪和華興文這兩個肱骨之臣在,只怕他這個皇帝是斷然拗不過那些老臣的。

    因此對二人頗多顧忌,時時平衡着,倘若打破了這份平衡,哪一方計較起來都不會是好處理的。

    見事情有關晏冠寧,莫云溪眼睛微微亮了亮,“陛下請講。”

    她沒客套,小皇帝也開門見山,直接說道:“他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如今入朝,日後該當有更大的作爲纔是,朕可不想他一直屈居於一小小書令史的位置。”

    “才華不得施展,這樣的苦楚,只怕是天下人才都不願受的。”

    小皇帝徐徐說着,旁邊的鄭公公從宮女手上接過茶盞,親捧了過去。

    接過茶盞,端在手上,小皇帝目視的前方,也並沒有着意去看莫云溪,像是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

    他語重心長的,瞧着像是猶豫着,在心中考量着此事,“沒說是他們不願意,就連朕這個當皇帝的,也不願看才人志士受這樣的苦楚,不然往後我大周朝還能有什麼人才?”

    人才自是世世代代,層出不窮的,要緊的是如何留住人才。

    莫云溪沒說話,垂眸望着腳下的鵝羽地毯出神。

    見她不語,小皇帝又自言自語起來,“莫愛卿可知道七國之爭?”

    “朕近日觀史,正看到那七國之亂,秦王與魏王之間的爭霸。”

    小皇帝話說一半便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着莫云溪。

    聽話聽音,莫云溪也是熟讀史書的,乍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小皇帝想要說的是什麼。

    古時七國之爭,魏國人才濟濟,可偏偏大魏王一個也留不住,肥水流了外人田,全爲他人作嫁衣裳。

    觀史如鏡,鏡可鑑人。

    從前的事,哪怕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與今朝無關,那也叫前車之鑑。

    前車之鑑,後人當警之惕之,哀之鑑之,方是正理。

    想明白小皇帝的用意,晏冠寧也是她的人,若說心下不歡喜欣慰,那是假話。

    只是這世上的事有可爲不可爲之分,功也有可領不可領之別。

    如今這個關頭上,晏冠寧能得已入朝已是天大的恩典,本就正站在風口浪尖上,在此時升遷,無疑是拿了一把刀遞到了衆人面前,且還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

    她坐在那裏只顧想着,一時也忘了几案後頭坐着的小皇帝正等着她的回答。

    “莫愛卿?”

    直到小皇帝輕喚了一聲,莫云溪才從層層思緒裏回過神,一瞬間看向他的時候,眼裏還有幾分迷茫。

    回想起剛纔小皇帝的七國之爭一說,莫云溪便將剛纔心下所想一一道出。

    “陛下愛才之心,微臣感念無比,更替晏冠寧先在此謝過。”

    她說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小皇帝深拜了下去。

    小皇帝一擡手,示意她起身。

    然而聽她這話,才起了個頭,就能聽得出來,後頭的話必然不是贊同之語。

    不過他也早已習慣了,正如牛羊才總成羣結隊,而如狼虎一類的猛獸,卻總是孤單又孤獨地獨行着。

    朝中那些大臣在一些事上的看法,很多時候都是如出一轍,多半也都是對他這位皇帝所決所斷的附和頌揚。

    而莫云溪不同,華興文亦與他們不同,這兩個人在朝上雖說不會事事贊同自己,可許多時候語出驚人,話倒也都在理。

    “蒙陛下恩遇,他才由一介平民,未經科考便入了朝廷,得以入朝做官,已是聖恩深眷了,不敢奢求更多。”

    隨着莫云溪的話出口,小皇帝心下暗道一聲果然,正想她接下來要如何說,就見莫云溪板正了身子。

    “況且國朝有國朝的規矩,無功不受祿,自古皆然,他先前能入朝,尚可以對外說是研發出了天威弩的功勞,倒也算得公正。”

    莫云溪話音一頓,“可如今他初入朝廷,寸功未立,若是在此時擢升,一來是無憑無據的不足以服衆,二來便是升得太快,免不了要引許多人嫉妒眼羨,到時……”

    到時便是禍患了。

    後頭這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可她與小皇帝兩個人顯然都是心知肚明。

    朝中的這些人,大多都是走科舉的路子入朝的,十數年的寒窗苦讀自然不願意就這樣被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毛頭小子搶過了風頭。

    更有一派官員朝臣,不是皇親貴戚,就是族中有爵位,世襲罔替下來,在朝中捐個官兒並非難事。

    雖是這般,這一些人也並不妄自菲薄,反倒自視甚高,畢竟在這國朝之中,天底下也不是誰人都能有這樣的好運氣,託生於一個好人家兒裏。

    這運氣一事,向來也是值得驕傲,值得誇說的。

    何況人在其位,哪裏還能想從前的因果,只想着自己如今位高權重,手上有多少多少權柄,如何穩立在上京城之中罷了。

    無論是哪一派,對晏冠寧這樣未經科考的平民寒門之子,都是看不上眼的。

    他們看不上眼,可小皇帝卻偏偏對晏冠寧青眼有加,一重一重的恩典賞賜下來,那些人可不得眼紅,嫉妒得發瘋。

    莫云溪說完那話,御書房裏便再沒有了聲音,兩個人顯然都陷入了沉思,所思之事自然相同。

    晏冠寧入朝一事本就棘手,好容易跳出來一個曹政,替小皇帝和莫云溪開了這個口,也算是幫着晏冠寧過了百官這一關,正式入朝了。

    可誰人不知,入朝僅僅只是一個開端,晏冠寧後頭要走的路還長着呢,且每一條路,看着都佈滿了荊棘。

    遇事解事,不過是這樣簡單又通行的道理,可這道理,在這偌大的上京城中卻是半點兒也行不通!

    “什麼一朝天子,一國之君,朕不過想開恩允准一個人入朝爲官就處處爲難,人人進諫,如今朕想要爲他擢升,竟更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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