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關北門,在三千精兵的護衛下,蘇浩軒立於護城河邊喊道。
“呵呵,亂臣賊子,你還好意思說百姓?自你一路從關外殺來,這路上命喪於你手的無辜百姓可還少嗎?”
李長風站在城樓,不屑地一笑,斜眼瞥着蘇浩軒。
望着城樓上的李長風,城下的蘇浩軒冷哼一聲:“哼!你也跟我提百姓?你可知道我因何起兵?”
“噢?因何起兵?爾等綠林土匪,還能因爲什麼?無非是爲得那更多的錢和更大的權利,癡心妄想要當個皇帝蒐集天下民脂民膏罷了!狼子野心之輩,有什麼好談的?”
“哈哈哈!無知鼠輩,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蘇浩軒撫掌而笑,“我自幼便流落到了山林間,做鬍子也有些年了,再窮、再富的日子,我也都經歷過。在我看來,不論何等錦衣,不過是數尺遮寒布,不論何等玉食,不過是三頓飽腹餐,不論何等豪宅,不過是一張臥身牀。就憑我這點能耐,我何德何能當皇帝?”
蘇浩軒自嘲一笑:
“可當人沒有了那數尺遮寒布,沒有了那三頓飽腹餐,沒有了那一張臥身牀,剩下的是什麼?”
話至此處,蘇浩軒提了提聲調:
“我知道你李長風,出身名門,自幼便跟隨那些凡人眼中如同陸地神仙般的修士們修道,下山入俗世也是領一關之總兵。爾等出生,便爲人上人,你可知道天下之百姓最想要什麼?”
雖然蘇浩軒實爲反賊,但這一番言論說下來,李長風顯然也正兒八經的聽了進去,略微思考了一下:
“百姓所求,如先秦之大儒所言,乃是天下大同之大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
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哈哈哈,天下大同?放狗屁!全他媽扯淡!”蘇浩軒氣急反笑,“大同?‘大同’他媽的多少錢一斤?就比如現在,老子餓了,你他孃的給我燉一鍋大同喫,還是給我包幾盤兒大同餡兒餃子?”
蘇浩軒罵了幾句,心情也稍微平復了一些:
“先秦大儒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我不知道,但相比那些大儒必定沒幾個餓死凍死的吧?現如今,大楚無道讒臣立,百姓顛沛多流離,頭無片瓦遮風雨,下午寸土可立錐,家中無良又無米,腹中無食身上又無衣……
人都要餓死了,你跟我說天下爲公、天下大同?
在蘇某心中,只有八個字:百姓喫飽,便是天下!”
此時此刻,莫說是蘇浩軒所帶的軍卒了,即便是陳塘關守兵和李長風衆人,也不得不對蘇浩軒所言產生了一些好感。
蘇浩軒話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但“道理”這種東西,總是要多方面辯證來看的。
餓了就要喫飯,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但你要是餓了就去搶別人家的飯,那便又沒了道理。
“蘇浩軒,你所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這並不能是你造反的藉口!”李長風說到,“生活上有問題,可以通過自身努力去奮鬥,去改變。倘若是天災之類的不可抗因素引起的,朝廷也不會坐視百姓生死不理,總是有對策的。”
“呵呵,你以爲天底下都是清似水明如鏡的青天大老爺呢?朝廷和皇帝老兒自然不會想讓百姓餓死,可每年還是會餓死很多很多人……啊對了,不才有個私人問題很好奇,想問一下李總兵。”
“您一個月奉銀多少?”
“紋銀一百二十兩。”
“哎呀,一百二十兩啊,真不少呦!一個月俸祿換成銅子兒,那就是十二萬文錢吶!”
“這十二萬文又如何?”
“你可知,這饅頭多少錢一個?”
李長風稍微回憶了一下:“兩文錢吧?”
“那你又可知,這肉包子多少錢一個?”
“五文,今日上城來時,本官未曾來得及喫飯,隨手買了四個包子,花了二十文……”
“哈哈哈!”蘇浩軒的一陣笑聲,打斷了李長風的話,“那我再問問你,你覺得一個上山打了一天柴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每天要喫多少饅頭呢?”
李長風想了想自己十六七歲時候,也有被師傅懲罰上山打柴的時候。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又是體力勞動,一頓飯起碼要四個大白饅頭,一天三頓,也要起碼十二個了。
“大約十多個饅頭,便能喫個差不多飽了。”李長風雖然不解蘇浩軒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到底想說什麼,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蘇浩軒苦笑一聲:“呵呵,我十六七歲那會,一天喫一個饅頭。”
“那你喫得飽嗎?”
“喫不飽又如何?我算是幸運的,起碼我沒餓到喫人。”
“喫人?”
“你以爲饑荒是什麼?”
“饑荒之年,朝廷是會開粥鋪舍粥的。”
“一個縣城便有數千人了,我當時生活的那個縣,便有五千餘人。五千餘人一天五十斤米的粥,能有幾人可以喝的到那澄清如水的‘粥’呢?”
“五十斤?不可能。朝廷有規矩,五千人的縣,周棚每天起碼要有一千斤米,熬出粥來雖然喫不飽,但短期內總不至於餓死人的。”
“李大人啊,五千金那是從朝裏撥出來的,這一路又要經過多少手呢?即便只有五十斤,但好歹有粥棚搭起來,多救活一個是一個。可那些沒有粥棚的地方呢?那些賑災糧到了卻沒能發出去的地方呢?”
“這……”李長風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好歹也是做官之人,即便他沒接觸過真正的災年,可他可以腦補出來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史書上,可能只會簡簡單單的寫上,某年某地,大飢,人相食。”蘇浩軒面色一冷,“喫人的人,那還是人嗎?”
李長風沉默許久:“即便是出現像這種事情,你可以上告啊。縣裏不管找郡裏,郡裏不管找州里,州里不管還有京城,緣何非要起兵謀反呢?”
“就算我告到皇帝老兒那,又真的能管得了嗎?”
“這天下都是皇帝的,怎麼就管不了?”
“先帝白桓,連太監和外戚都管不了;現在的白靈,連軍閥土司都管不了!皇帝老兒救我們這些屁民?誰他孃的救他啊……”
蘇浩軒說至此處,突然一頓,緊接着一字一頓到:
“天下,不該是皇帝的,應該,是百姓的!”
“荒謬!沒有皇帝,誰來管理天下百姓?”
“沒有百姓的皇帝,那和我們這些土匪又有什麼區別?他姓白的能當皇帝,我姓蘇的憑什麼當不了?好,即便我當不了,也總有那能當的!”
“你當上皇帝又能如何呢?這世界已經這樣幾千年了……規矩向來如此,早就定死了。憑你一個土匪,能翻了天嗎?”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