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裴錚的氣壓徹底沉了下去,平生還未喫過如此大虧。
陰暗的情緒以心房爲土壤,迅速紮根抽芽,長出一片又一片的黑葉。
那隻邪物好像還是故意的,在殷長夏問出那句‘爲什麼你只喊得清楚爸爸’之後,就不再控制身體,又不知道消匿到哪裏去了。
裴錚:“……”
這讓我怎麼回答?
我TM怎麼知道,那隻邪物爲什麼口齒不清?
裴錚只能繼續裝智障,擺出一副呆滯的表情。
殷長夏總覺得這霧濛濛的眼瞳,和他印象當中的某人很像,難得的說出了幾句關懷的話:“你這樣很容易讓人擔心啊。”
一副長輩的口吻。
裴錚:“……”
殷長夏搓了搓懷裏的殘疾狗的狗頭,沒擦手又搓了搓裴錚的狗頭:“不過沒事,以後跟着我,喝點湯還是有的。”
裴錚眼皮直跳,內心陰鬱扭曲,自從他晉升爲A級玩家過後,還沒人敢這樣對待他。
殷長夏,有種!
那隻狗本來就多病,被殷長夏摸了以後,掉了一手的狗毛。
而如今這些狗毛,全都蹭到了他的頭髮上。
裴錚的表情差一點龜裂,又再度裝着癡蠢的樣子。
跟殷長夏待在一起,太考驗忍耐力了。
不過歸根結底,都是那隻邪物的鍋。
房內安靜無聲,壁爐裏傳來火舌吞吐柴尖的聲音,將屋內烘烤得猶如溫暖的春日。
殷長夏走到了裏面,讓唐啓澤從揹包裏拿出一件衣服,簡單的摺疊過後,便把殘疾狗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殷長夏內心諸多複雜,本來還懷疑這隻狗是江聽雲。
短時間兩個契合的身體,是這麼好找的嗎?
看來是他太多疑了。
唐啓澤:“這隻狗不是我們上個遊戲……?”
殷長夏:“嗯,等白天找個時間把它埋了吧。”
凌晨四點一過,屋內不再禁言。
倀鬼是從午夜一點敲鐘開始活動,到凌晨四點截止,過了這個時間點,基本上就安全了。
唐啓澤:“那……”
他的目光鎖定了時瑤。
殷長夏做出噓聲的表情:“等明天。”
唐啓澤便不再言語,棺材房裏玩家衆多,就算要問出信息,也要等到明天單獨行動的時候。
月光穿透了玻璃天窗,似銀河般傾瀉而下,鋪就在屋內的地毯上。
房間極大,又用隔板分成了喫住兩邊,那邊擺放着數口棺材,這邊是大理石餐桌。
兩人的對話極其小聲,自然沒人聽到。
殷長夏開始發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也管不着棺材是不是可怕了,如今那纔是最安全的地方。
殷長夏躺在了裏面,眼皮沉重得快要黏上,進入了深深的睡夢當中。
[狂氣值32%。]
隨着遊戲聲音的落下,彷彿把他帶入了更深的混沌當中——
狂氣增長的後遺症。
再度激起了宗曇的記憶。
他獨身一人,路過花園深處。
這裏是……?
杏雨紛飛,雨線婆娑,順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牆角處生了許多蒼蘚,晨光裏的池水起了一絲漣漪,風一吹都好像要變得更薄。
“平時精明得很,總像是在算計別人。一到月底就癡傻,笑死人了。”
癡傻?
難不成在說江聽雲?
殷長夏初見江聽雲的時候,他渾身都被白紗纏住,身上還貼滿了符紙,連眼睛和耳朵都沒有露出,唯一擁有的便只有嗅覺。
殷長夏猜測過,那究竟是多麼兇惡的鬼魂,纔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江聽雲的確兇戾,又矛盾的溫順。
“大的犯病不可怕,小的才嚇人呢。”
“那天的事情不是鬧得沸沸揚揚嗎?那位瘋狗似的咬人。”
殷長夏順着交談聲望了過去——
在宗曇的記憶裏,每個人的臉都霧濛濛的,無法看清楚五官,唯有一張塗滿了口脂的嘴,咧開嘲笑,像是要喫人。
鈴鈴鈴。
風裏傳來鈴鐺的聲音。
這個聲音帶來了一個人。
那是殷長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清江聽雲的模樣。
他的確很符合這個名字。
溫潤如山水詩畫般的長相,每一筆都好似細細描繪出的,散發着明淨澄澈的氣質,髮絲隨意的散在身後,霧濛濛的眼瞳裏帶着些許懵懂。
比起唐書桐更甚一籌的清雋。
交談的下人捂着笑,惡意的將尿充當成茶水,癡傻狀態的江聽雲還笑着:“謝……謝……姐姐。”
宗曇沒有停留,宛如過客一般,很快前往了學堂。
交集沒有任何意義。
他和他不是一路人。
看着江聽雲,也只會讓宗曇徒生煩悶罷了。
殷長夏這一覺睡醒竟是九點了,大約是因爲他只是藉着宗曇的視角窺見那些記憶,除卻和宗曇相關的事情外,對於其他人,他並沒有太多的共情。
殷長夏在棺材裏躺了一會兒,忽然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試探:[江聽雲做了什麼?]
宗曇:[……]
殷長夏:[我只是覺得,同爲兇棺之一,江聽雲怎麼有點……不太一樣?]
宗曇:[你是想說他發蠢?]
殷長夏沉默不語。
也不算髮蠢,和稚子很相似。
過度的沉溺於自我,對認定的事情執着,無法觸及到外面的聲音。
宗曇滿眼譏諷:[當初他癡傻的樣子纔是少數,算計別人倒是多數。]
殷長夏:[……我曾經聽過別人說過,受過重創過後,意識會產生保護機制。可能癡傻着,會是他最想要的?]
[不會的。]宗曇的語氣堅定。
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在耳膜中響起,[那曾經是江聽雲最不屑的樣子。]
殷長夏突然多嘴:[那你呢?]
宗曇的靈體突然自右手而出,一襲紅衣刺目,同殷長夏一同睡到棺材裏。
他和他的距離,不過一拳之隔。
兩人對視着,在這種狹窄的空間,目光糾纏而又激烈的碰撞了起來。
這絕無半點旖/旎。
有的只是,互相侵略,各不相讓的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