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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殷長夏心臟鈍疼,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明明周圍沒有起風,他卻像是站在狂風暴浪之中,被不斷拍打而來的浪花捲溼。
“夏家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爲什麼還要找鎮棺人?”
殷長夏捏白了手,掌心也烙下了月牙印。
陸子珩:“夏家氣運全都系在兇棺身上,一旦開始供奉,就絕不可能停止。他們也想過不再繼續,最後死得只剩下你,這不就是結果?”
多麼可悲。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這樣簡單的道理,夏家自然明白。
殷長夏嘴脣泛白,被凍得不由自主的打顫:“他們是爲了我,才收養了你?”
其實他早該產生這樣的聯想。
宗曇和江聽雲是收養,陸子珩也是收養。
夏予瀾是一千年前,宗曇和江聽雲是五百年前,而至今日……是陸子珩。
陸子珩空洞的眼瞳如兩汪旋渦,似乎要把人給吸進去:“起初或許不是這麼想的,他們結婚數年都沒有孩子。但後來有了你之後,他們就開始爲你打算。”
殷長夏:“所以那個雨夜,你離開了家?”
陸子珩:“我總不可能等死。”
他時常被噩夢所驚醒。
也許很好笑,他這樣的劊子手,也會做噩夢。
原以爲父親母親不會放走他,可而後的十年,他們都沒有繼續下去,每年還會寄一些明信片來,上面總寫滿了密密麻麻卑微的語句。
如果只是純粹的惡,那該有多好?
這樣一來,他何至於變成這樣?
愛被抽乾,恨被抽乾,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十年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淡漠。
縱然用各種先進儀器檢查過身體,也看過多少心理專家,都找不出病因。
陸子珩都掰着手指想過,自己到底還剩下多久,會失去所有的情感,變得再也不像個人類。
直到……
他發現了殷長夏得了絕症。
那一刻被激起來的是強烈的保護欲。
他需要他。
哪怕是恨。
四周水霧濛濛,空氣裏滿是溼濡,猶如醉人的春酒一般,靡靡小雨如絲線一般落在了殷長夏的身上,刺得他肌膚也在發疼。
這不禁讓殷長夏想起了陸子珩離家的那一夜,比今夜的雨可大多了。
當年的陸子珩是不是也覺得,被淋了個渾身發涼?
兩人便這樣僵硬的立在原地,沒有任何人打破沉默。
殷長夏擡眸望向陸子珩,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就像帶上了淡淡悲涼,被細雨淋得那件起球的灰色毛衣,也落下點點晶瑩的雨滴。
此刻還能在毛衣上看到形狀,它們無法融化,也無法取出,便將自己處於這樣兩難的處境。
到頭來,還不是會被碾碎。
陸子珩的眸子裏全是易碎感,被額間的髮絲遮住了一半。他極度渴望裝入感情,卻是一個已經碎掉的玻璃杯,一邊漏一邊病態的裝,到頭來仍舊什麼也沒有。
殷長夏喉頭哽咽刺痛,也不知是不是發燒的緣故。
“哥……”
“阿祈,你發燒了?”
陸子珩彷彿完全忘記了自己剛纔說過什麼話,一如平時的狀態,只是放在面頰上的手緩緩挪動着,親暱的動作裏,充滿了憐愛的意味。
可殷長夏知道,恰恰是因爲他的發燒,才穩定住了陸子珩的情緒。
陸子珩:“發燒可不行,這裏離唐書桐的地方應該很近了,我帶你過去。”
殷長夏呼吸裏滿是灼熱:“我……”
“又在逞強。”
陸子珩直視着他,眼底滿是空洞,“把一切困難的事都交給我不好嗎?”
附近有光柱,便意味着,遊戲在清掃失去陽壽的玩家。
光粒飛舞,翩翩如蝶,瑰麗又讓人迷失,然而這卻是由玩家的死亡所帶來的。
家園一切的瑰麗,都建立在腐朽之上。
殷長夏深深明白,陸子珩看似穩定的表面暗藏着什麼東西。
他的弱,就是陸子珩的穩定劑。
殷長夏僵硬的站在雨裏,內心一個聲音不斷提醒着他,得糊弄過去,一定要糊弄過去,不要正面和陸子珩硬碰硬。
可在聽聞了那件事情的時候,他就連說謊也無法做到。
殷長夏聲音發甕,帶着濃濃鼻音:“你一直在試探我?從焦興凱,到尹越,再到霍一塵,現在能確定了嗎?”
那張薄薄的窗戶紙,竟然以這樣的形式被捅開。
陸子珩:“……”
正因他無法再繼續忽視下去,在A級玩家會議上,纔會比往日更加不穩定。
陸子珩:“早在你回來之前,我就確定了。”
他是兇棺之主。
就算他四年前再怎麼阻止,事情還是望着他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
殷長夏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四年前,你就知道了兇棺?”
陸子珩:“阿祈,我教你,你厄運纏身了那麼多年,現在知道了原因,你應該對別人的態度更激烈……更厭惡纔對。”
兇棺關係夏家福祉。
那便是兇棺催促着要新的鎮棺人的報復。
陸子珩不肯去死,也不肯成爲鎮棺人,那些東西便加諸在了殷長夏的身上。
他分明是想袖手旁觀的。
可直到聽聞殷長夏得了絕症。
陸子珩那個時候,便瘋了似的晉級,當了四年的E級玩家,升級爲A級玩家,不過短短几月。
這便是理由。
許多事情,殷長夏已經明白了理由,內心翻涌着各類情緒:“你是別人?”
厄運纏身。
原來那麼久之前,便是兇棺在催促着他了。
陸子珩:“……”
陸子珩:“那你怪我嗎?”
殷長夏急急的說:“怎麼會。”
“那就好。”
陸子珩終於露出了一個虛浮的笑容。
殷長夏也跟着他笑了起來,便覺得陸子珩是暫時釋懷。
然而陸子珩的下一句話,卻讓殷長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可你不怪我,我卻怪你們。”
殷長夏:“……對不起。”
“你看你,總學不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