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普通國企職工，沒那麼多彎彎繞，大多都當將企業當做家一樣看待。
廠子是他們的榮耀，是他們的驕傲。
當然，家裏總有偷懶的，也總有不懂事的。
廠子被出售，無異於家破。
鐵飯碗沒了，家沒了，是以，哪怕沒有利益衝突，在場大多數人對何文濤也抱有牴觸情緒的。
主席臺上，何文濤沒有急着發言。
他的眼神掃視全場，直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他才緩緩開口。
“剛纔錢處已經替我介紹過了，我就不自我介紹了。財務科長是誰？站出來，我認識一下。”
何文濤的反轉，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都不帶打雞血，不帶渲染一下情緒的嗎？
作爲勞苦功高的職工們，你一個私人老闆接手，不先肯定一下我們過去的輝煌？
一旁，錢志明都覺得何文濤做的不對。
楊寶有些忐忑地站起，摸不着頭腦。
“何廠長，您好，我是財務科長楊寶。”
“嗯，楊科長你好，廠裏賬上現在還有多少資金？近三個月，有幾筆貸款到期？”
“啊？何廠長，我得去查一下……”
“不用查了，直接去人事科辦理離職手續，放心，不會欠你工資。”
楊寶傻眼了。
現場有人傻眼，但更多的，是欣喜。
楊寶這個混蛋，作爲馬德勝的鐵桿心腹，就是個禍害！
被衆人幸災樂禍的眼神看着，楊寶終於反應過來了。
“你……你憑什麼開除我？”
“我是老闆，開除你需要理由嗎？”
“我……”
“滾蛋！媽的，一個財務科長，連賬上資金還有多少都不知道，你喫屎的嗎？滾！”
“好！姓何的，你等着！”
楊寶咬牙切齒地離開，外面還能聽到他罵罵咧咧的聲音。
何文濤冷笑一聲，再次問道：“保衛科長是誰？”
臺下，孟大中顫抖了一下。
不止孟大中，在他旁邊的幾個人，幾乎同時都顫抖了一下。
“何……何廠長，我是……”
“不用介紹了。”
何文濤一擺手，道：“帶着你的手下，一起出去吧，自己去辦離職手續，不用我說原因了吧？”
孟大中還想反駁。
可一看到何文濤那帶着笑意的眼神，頓時慫了。
“我……我們走！”
有四五個人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而還有幾人，卻安然坐着。
何文濤指了指那幾人，笑道：“你們幾個，是要我請你們出去？”
幾人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幾人出門，何文濤才笑呵呵地問道：“大家猜我爲什麼開除他們？”
有人搖頭，有人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麼。
何文濤缺搖了搖頭，道：“你們知道嗎？大約在十天前，我和錢處喫飯，碰上了馬德勝，言語上起了衝突。我出酒店沒多久，就被一羣人襲擊。你們知道襲擊我的是誰嗎？”
衆人頓時反應過來。
卻不覺得奇怪。
“看大家的眼神，也都猜到了，就是剛纔那一羣人。”
何文濤說着，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怒道：“他們到底是國企職工，還是馬德勝私人的打手？啊？”
“一個財務科長，連廠子賬上流動資金都不清楚。一羣服裝廠保衛科職員，國企正式職工，大半夜出去替廠長打羣架。一個廠長，在廠子困難到發不出工資了，還大喫大喝。我他媽第一次聽到！你們說，服裝廠有這樣一羣貨色，能好嗎？”
現場的氣氛，已經嚴肅起來。
許多對服裝廠有感情的職工們，都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來。
何文濤罵的，其實是很多人心裏想罵的，甚至，私下也罵過。
但當着好幾百人的面罵，不得不說，很過癮，而且，罵到他們心裏去了。
“我問大家一句話，趕走渣滓，趕走蛀蟲，廠子能不能好起來？”
沒人回答。
有人猶豫，只有極少數點頭。
何文濤再問：“我再問大家一句，我再注資一百萬，廠子能不能好起來？”
“能！”
有人高聲應和。
何文濤擡眼看去，便見一名年輕人表情嚴肅地應着。
見何文濤看來，他不由縮了縮腦袋。
何文濤笑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部門的？”
那年輕人惴惴不安地站起，答道：“廠長好，我是設計部的設計助理蘇濤。”
“設計助理？倉庫那些產品，都是你設計的？”
“不是的，廠長。”
蘇濤連忙搖頭，道：“我建議根據市場轉變來設計，但是……但是我們是國企，要穩步發展，不能冒進，所以……”
“呵呵，還會跟你上級留幾分面子？”
何文濤呵呵一笑，問道：“設計科長是誰？”
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忐忑地站了起來：“何總，我是設計科長柳樹平，我……”
說話間，他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何文濤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覺得該穩妥一點？”
“不，不是，是馬廠長……不，馬德勝說……”
“嗯，行，蘇濤，你做設計科長。柳樹平，你暫時去做設計助理，沒意見吧？”
到底是不是馬德勝說的，還是他故意將責任推給馬德勝，何文濤懶得去細究。
既然是設計科長，你的本職工作拿不定主意，要你何用？
“沒……沒意見。”
柳樹平想走，但是，他是有任務在身的。
何文濤的眼神掃視全場，再次開口。
“我再問大家一句，如果我已經聯繫好銷路，廠子能不能好起來？”
“能！”
“一定能！”
“廠長，一定可以的！”
何文濤話音未落，現場許多人都搶着回答。
一部分，是何文濤的話，讓他們看到希望。
一部分，則是因爲蘇濤的升職。
搶着回答，就能升職啊！
然而，讓後一部分人失望的是，何文濤沒點名，也沒給人升職。
何文濤微微一笑，道：“大家都知道，服裝廠已經資不抵債了，但我還是買下來了。不，確切地說，我是從馬德勝和馬德平手裏給搶了過來！不僅如此，我還答應，不削減崗位，而且，會在半年內再招一千人，否則，廠子免費歸還給市裏！”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承諾？花兩百萬買的廠，我會折騰半年，還給市裏？我錢多慌的？不是！因爲，我相信，廠子裏的職工，是寶貴的財富，只是遇到了眼瞎的管理層。因爲，我相信，廠子在我手裏，不僅會好起來，而且，會重現曾經的輝煌！我很有信心，我敢賭，在座的各位，你們敢賭嗎？你們有信心嗎？”
看着臺下一個個激動的職工們，錢志明不得不承認，何文濤煽動情緒很有一手。
從殺人立威，到給大家找宣泄口，再到給大家希望，何文濤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