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紙面規定,實際上,每到支出緊張之時,各處最先削減扣發的就是宗室祿糧。

    “朕查閱過皇祖時期的實錄,有許多地方宗室祿糧被扣發達數十年之久,形同乞丐。上京控訴,便受嚴厲呵斥。若論各藩各宗室實際領取的祿糧,所佔據的朝廷財政比例,實在無足輕重。”

    王在晉又點頭,他剛纔說宗室祿糧,確實也有點人云亦云的味道。

    據他所知,各地藩王形同軟禁囚徒,稍有異動,就會被彈劾受懲。遇到地方官都需點頭哈腰討好。至於藩王之下的宗室地位更低。

    官員們很少肯如數發放宗室祿糧的,即便是各地秀才生員,每月領取的廩膳津貼,也都比宗室祿糧更有保證。

    大部分官員對此心知肚明。

    但一到國家支出困難,還是會有不少官員義憤填膺上書責罵藩王宗室。

    反正罵他們,既能討好不明真相的民間百姓,獲取爲民請命的好名聲。

    又不會擔什麼風險,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朱由簡繼續說道:

    “至於先生說的其他原因,遊手之人增多,官員少實幹之才,雖然也不能說全無道理,但都不是根本。”

    王在晉終於耐不住了,瞪着眼睛道:

    “陛下,那老臣真的有些糊塗了,打建奴如此喫力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沒有實行社會軍事化!!”朱由簡脫口而出。

    王在晉吃了一驚。

    喃喃重複道:“社會軍事化?”

    這個概念他第一次聽到。

    朱由簡看見王在晉一頭霧水的表情。

    心中頓時失笑。

    自己不知不覺就把後世名詞給用上了,這王在晉怎麼聽得懂?

    他耐心解釋道:

    “建虜之所以能以遼東一隅之地,對抗朝廷全國之力,無非就是在其管制下,一切人員、物資的調配都無條件服從建虜的軍事需要。違抗者,格殺勿論。”

    “建虜治下,遼東如同一個大軍營。這便是所謂社會軍事化。”

    朱由簡這麼一說,王在晉聽明白了。

    他心中更驚奇,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皇帝是從哪裏獲得這些觀念。

    朱由簡繼續說道:

    “而我大明,承平已久。從下到上,都習慣於寬鬆散漫。大量財富任由民間浪費在無用之地,而不能以嚴厲手段徵調。

    “朝廷中,有人提議增加稅收,就可能被羣起圍攻。”

    “可是如今,強敵在外,各地又災害頻仍,旱澇不齊。百姓若是依舊和往時一樣,只想過舒服日子。如此去打建虜,又怎麼能不喫力?”

    “要扭轉這種情形,我大明也必須轉入戰時狀態纔行。”

    王在晉眼睛發亮,他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領悟了皇帝說的意思。

    “微臣有些明白了。國初之所以能大事征伐,並不是當時民間財富比現在更豐裕,無非還是社會軍事化比現在程度更深罷了。

    “以朝廷控制的地域,若是能實現陛下說的社會軍事化,滅後金不過如滅螻蟻。”

    “至於其他什麼修復宮殿,宗室祿糧,重文輕武之類都不過是枝節問題,”

    朱由簡點點頭:“正是如此。只是社會軍事化也有各種弊端。我大明自然無需長期如此,但如今建虜已成大患,至少在消滅建虜之前,應該轉入戰時狀態,官府民間一切活動服從軍事需要。”

    王在晉卻又皺起眉頭,面露憂色:

    “這說起來容易,可實行起來,卻着實棘手。不說地方上可能激起動亂,就是朝廷內阻力也不小。

    “國初太祖和成祖都是自己曾經領兵,在軍中素有威信。

    “而現在軍隊的調撥,領餉,將領的選拔升遷都受文官節制,如果衆官羣起反對,只怕是萬難推行。”

    朱由簡擺了擺手:

    “難,就不做了麼?”

    “朕今天留你,可不是聽你畏難訴苦。

    “你是兵部尚書,若是從京營着手,能大力整頓,組織起一支直接受朕指揮的精兵,那此事便成功一半。”

    朱由簡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在晉,看他對此作何反應。

    王在晉苦笑了一下。

    整頓京營?

    這談何容易。

    自成化以後,大明多少皇帝,多少大臣想要整頓京營,結果都收效甚微。

    正德帝曾嘗試提高武官地位,不惜自封大將軍,還調邊軍來與京營輪替,重振武備。

    可正德在文官和民間的輿論裏卻被抹黑成了一個荒唐天子。

    最後不明不白落水生病而死。

    其後,精明如嘉靖,能幹如張居正,對這廢弛已極的京營,也都折騰過,可惜都是表面功夫。

    眼前這少年天子,雄心勃勃,一上來就想讓自己整頓京營。

    這等於是把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交給了自己。

    可是王在晉擡眼一看皇帝,那炯炯目光,殷切期盼的眼神,推辭的話又說不出口。

    畢竟這說起來確實是兵部分內職責。

    要是連護衛京師的京營都整頓不了,那自己有何臉面當這個兵部尚書。

    遲疑良久,王在晉終於硬着頭皮道:

    “陛下既然如此吩咐,微臣自當竭力一試,盡忠圖報”。

    他語氣頗爲悲壯,倒似赴湯蹈火,慷慨赴死的模樣。

    朱由簡看他這個表情,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至於麼,叫你整頓京營,倒像是讓你親自上前線打仗一樣?”

    但隨即想,或許自己真的低估了整頓京營的難度。

    否則,爲何前世崇禎在位十七年,數次面對兵臨城下的危局,到最後,這京營仍舊是一灘爛泥呢?

    在自己想象中,這整頓無非就召集人員,紀律嚴明地進行訓練,誰不服從就砍頭。

    把濫竽充數的,全都找出來淘汰掉,選拔新的合格士兵填補。

    但看王在晉的表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不過,既然已經吩咐了,那就讓王在晉先去辦。

    於是一揮手,說道:

    “你下去吧。”

    王在晉行禮告退。

    朱由簡當然不會這麼天真,把希望都寄託在王在晉身上。

    其實他考慮過,眼下自己最容易着手整頓的力量,那還是錦衣衛。

    如果能把錦衣衛整訓成一支真正精幹,有強大戰力的精銳軍隊。

    那自己這個皇帝纔算是有了立足之本,才能在後續的改革中利於不敗之地。

    要整頓錦衣衛,不能寄希望於外廷文官,自然也不能寄望於庸碌無能的世襲勳貴。

    便是王世德,雖然忠心不二,但能力上也未必行。

    他皺眉沉思。

    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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