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看看朱由檢,又看看周文鬱,眼中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難道這條船不是周文鬱做主麼?
周文鬱若無其事,淡淡道:“那邊的小哥是方公子,姜撫臺對他很看重,你們去見見也好。”
周文鬱剛纔在岸上交談時,已經向他們介紹,這次是朝廷任命姜曰廣巡撫東江,提督軍餉。這普濟號便是船隊中的一艘。
所以這裏提姜撫臺,這些東江兵都明白指的是誰。
那個領頭的又把視線投向朱由檢,充滿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
覺得這公子多半是靠關係混到運餉船隊裏的紈絝子弟吧。
這姜曰廣前年出使鮮國時,鮮國人都不絕口稱讚他清廉剛正,禮物分毫不取,爲此甚至還給姜曰廣立碑。
看來也是言過其實。
想是這麼想,不過他們自然也不會去平白得罪人。
領頭的便大步走到朱由檢面前,自報家門道:
“末將是東江毛帥屬下撥夜參將毛永詩,參見方公子。”
所謂撥夜是在敵境內從事偵查活動,晝伏夜出,行動詭祕。
猶如後世偵察兵。
明末習慣稱爲撥夜。
朱由檢猜想或許是撥動夜幕之義。
撥夜一般是率領小股隊伍在敵境內偵探,而參將卻是總兵和副總兵以下最高級別的將領。
毛永詩能做到撥夜參將,可見其必定是能力出衆,屢建功勳,才被毛文龍如此提拔。
汪汝淳也連忙介紹朱由檢:
“方公子是尚寶司卿方孔炤之子,他這次隨姜曰廣大人出海,在幕中贊畫!”
“方大人和姜大人是好友,姜大人對方公子很是照顧。”
毛永詩等人一聽,果真是一個走後門來歷練的官二代,心中泛起鄙薄之意。
他們在前線風餐露宿,出生入死才拼得一點功名,眼前這公子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高居衆兵將之上,受人尊崇。
同樣是人,相差何其之大。
想到這裏,不平之念油然而生。
不過對方畢竟剛纔施加救援,而且和姜撫臺關係非淺,也不能得罪。
只得剋制住心中不平。
向朱由檢拱手行禮。
簡單的通報了一下姓名、身份。
除了爲首的撥夜參將毛永詩外,還有旅順守備錢隆、毛永盈,千總馬承勳、毛永強,以及屬下兵丁。
後面四人不在毛永詩帶領的撥夜將士中,他們是剛纔南關號上放下的網梭船裏上岸,才和毛永詩匯合的。
東江兵民難分,再加上軍器有限。名義上是參將、守備、千總,但真正臨戰時,帶領的兵丁卻不見得能有多少。
錢隆、馬承勳等人不善於掩飾表情。
微微翹起的嘴角,不願正眼相看的眼神,潦草敷衍的自我介紹,還是顯示出他們對眼前這少年的輕視。
朱由檢自然也看在眼裏,倒是絲毫不以爲忤。
怪不得東江兵將們。
他們纔是真正和建奴拼殺的功臣,受到的尊重,卻是完全與他們的功績作爲不相稱。
他剛纔聽到毛永詩的自我介紹時。
心中就突的跳了一下。
“毛永詩!”
他知道毛永詩就是孔有德。
是孔有德在毛文龍沒被殺的時候,使用的名字。
歷史上孔有德成了大漢奸,成了滿清三順王之一。
但這並非必然。
三順王中的每個人,本來都和後金有血海深仇。
他們沒有了安全感。
如果是殺建虜而死,那也算死得值。
可是死在明朝自己人手裏,那就太憋屈了。
連開創東江,功勳蓋世的毛文龍都能這麼說殺就被殺了。
那他們這些遠比毛文龍分量輕的東江軍官,還有什麼指望?
功勞再大,又能如何?
文官看你不順眼了,想殺掉就殺掉。
更何況在明朝這邊,連軍餉都領不足,飯都喫不飽。
稍有小錯,就會受到重責。
毛文龍死掉,等於讓他們徹底看不到希望。
朱由檢心想:
現在殺毛文龍的袁崇煥已經被提前除掉了,那孔有德等人成爲漢奸的前提就不存在了。
從現在起,毛永詩就是毛永詩。
抗擊建奴的英雄毛永詩,不會再變成漢奸孔有德!
真實的歷史上,毛文龍被殺,如同倒下了一張多米諾骨牌,導致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首先是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後金前所未有地攻入關內,打到京城腳下。
掠奪大量財富和勞動力,後金困境頓時緩解。
而北直隸被掃蕩屠掠,人口被建虜屠殺百萬以上,一片凋敝殘破,元氣大傷。
這是此消彼長。
其次,己巳之變召集勤王兵,因爲缺餉,大量勤王兵譁變,大規模流寇興起。
本來小股變亂不足爲患,但大量有軍事經驗的譁變軍隊成爲流寇,使得流寇真正開始成爲明朝一大威脅。此後如同滾雪球一樣,有這些譁變軍伍作爲凝結核,越滾越大。
然後,就是毛文龍一死,再無人能統馭東江軍民。
大小變亂反叛不斷。
尤其是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發動的登州兵變,攪亂山東一整年多。最後孔有德等人帶着當時明朝最先進的火器隊伍投入後金,這又是一大關鍵。
這一環扣一環的連鎖反應,就如套在明朝脖子上的絞索一樣,越拉越緊,。
等毛永詩、錢隆、毛永盈、馬承勳、毛永強等人自我介紹完畢。
朱由檢非常誠懇地說道:
“晚生聽汪先生說了許多東江將士們抗擊建虜的事蹟,一直傾慕萬分。今日得見,各位都是殺建虜的好漢,請容晚生行個大禮,以表敬意。”
一邊深深彎腰,拱手行了一個長揖。
毛永詩等人本來對眼前這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哥,沒有什麼好感。
但現在見他態度如此誠懇,對他們如此尊重,倒也有幾分感動。
覺得這公子哥並不像其他紈絝子弟那麼浮誇。
也沒有以往來東江視察的那些文官們的居高臨下,趾高氣揚的感覺。
對朱由檢的行禮,也連忙回禮。
隨後汪汝淳、陸雲龍、柳敬亭、張岱等人也上前和毛永詩等人敘談。
毛永詩、錢隆、毛永盈、馬承勳等人還認出了汪汝淳。
他們天啓二年在皮島上見過兩面,多年未見,各自體貌都有所改變。
所以初見時,還不敢完全確認。
敘談幾句後。
柳敬亭忽然叫道:“東江的兄弟們打仗勇猛,柳麻子佩服,不過你們真都不怕死麼?”
陸雲龍似乎覺得柳敬亭問出了他想問的問題,眸子裏閃着心有餘悸的光芒:“剛纔那打法,着實駭人。簡直就是故意拿身體撞在韃子的馬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