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崑崙一黍 >第66章 直言駁威權
    梁韜盯視趙黍良久,淡淡道:“博取直名、邀買人心,這就是張端景教你的東西麼?”

    趙黍緊閉雙眼,牙關打顫,可是想到一路上見到兵災過後的景象,還是強忍恐懼,言道:“兵者不祥,不得已而用之。倘若能寬恕降伏賊衆,也好彰顯國師大人廣施恩德。”

    “牙尖嘴利。”梁韜望向羅希賢,饒有興致地言道:“羅公子,這個趙黍之前向我屢獻殷勤,聲稱自己嚮往崇玄館已久,懇求拜入老夫門下。你在此間代表懷英館,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羅希賢被梁韜威勢壓得真氣一滯,他欲言又止,低頭不敢說話。

    “趙黍,你讓我太失望了。”梁韜起身拂袖,望向一旁道:“韋將軍,是你發號施令,還是老夫親自動手?”

    韋將軍非常清楚,如今星落郡匪患雖已平定,然而多位梁氏子弟殞命,儺面劍客遁逃無蹤,此間種種對梁韜而言大爲不利,如今對投降賊衆行刑,恐怕多是爲泄私憤。

    考慮到自己的前途,韋將軍只得無奈下令,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帳外陰雨忽然停歇,天光大亮,一陣勁風吹入內中,直接將營帳掀飛。

    這種動靜一看就不尋常,內中館廨修士紛紛祭出法寶符咒,擡頭仰望,赫然可見一名神將拄劍騰雲,怒目圓睜俯瞰下方衆人。

    “住手!”衡壁公怒喝一聲,震懾在場衆人,他直視梁韜言道:“梁首座,星落郡動盪多年,如今方得安歇,你今日便要重開殺伐不成?”

    梁韜眯眼道:“你也要阻止我?”

    “本座如今是星落郡城隍,當守職責,不因過往交情徇私!”衡壁公直言不諱:“梁首座既爲國師之尊,當思仙道貴生妙旨,如此濫殺,不擔心未來承負牽累麼?”

    梁韜鷹眉稍展、微微點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絕非是讚許之意。就見梁國師沉默良久,瞥了趙黍一眼,忽而笑道:“也罷,老夫就賣個人情。只是來日星落郡要是再興禍亂,莫要說老夫不曾警告。”

    說完這話,梁韜揚袖飛去。趙黍這才緩緩垂下手臂,望向衆多賊寇百姓,不少人朝着衡壁公跪拜叩首,感激救命之恩。

    韋將軍也鬆了一口氣,下令讓兵士釋放從賊百姓,至於其餘賊寇,也要重新記名入籍、嚴加看管,並不是隨便放走了事。

    處理完這些,韋將軍朝着衡壁公深深一拜:“多謝衡壁公解圍,末將返回鹽澤城後,定當虔誠敬奉!”

    “本座分所應爲,你等自便。”說完這話,衡壁公瞧了趙黍一眼,沒有多言,身形如煙氣消散。

    其他館廨修士各自散去,趙黍就見羅希賢眼含疑忌地望着自己,沮喪言道:“我……”

    “好了,有什麼事,等以後再說。”羅希賢想起韋將軍地告誡,沒有發怒,只是陰着臉一扶腰間長劍,轉身離開,留下趙黍一人,站在空曠處。

    ……

    當官軍返回鹽澤城,來自東勝都的國主聖旨也同時到達。旨意中先是褒獎了韋將軍與各家館廨剿匪之功,並且點明要羅希賢隨韋將軍赴往東勝都拜謁國主,其他館廨各有賞賜,對於折損嚴重的降真館則多有撫卹。

    這聖旨比較特殊,對於衆多梁氏子弟喪命的崇玄館,並無任何褒貶之辭,或許因爲是國師梁韜早早離開了星落郡。

    有心之人聽出其中微妙,不少人覺得,今次崇玄館在星落郡建功淺薄,以梁朔爲首的年輕子弟大多無能,真要遇到強敵悍匪,完全派不上用場,只是靠着國師梁韜在危急關頭扭轉局勢。

    沒有人否認梁國師的仙家修爲,可是很多也樂見崇玄館後繼無人。國主聖旨的不褒不貶,本身就惹人揣測。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重要了,星落郡匪患平定,王郡丞早早備下宴席,在官軍班師回朝前,款待得勝歸來的韋將軍和一衆館廨修士,鹽澤城內處處張燈結綵,富紳大戶廣施糧米布帛,上下歡慶同樂。

    “趙符吏,你怎麼在這裏?”

    王郡丞酒過三巡,離席更衣,剛解手回來,就看見趙黍在廳外迴廊呆坐。

    趙黍說:“我……不喜歡喝酒,也嫌宴席吵鬧。”

    王郡丞望向遠處燈火輝煌、觥籌交錯的廳堂,內中傳出陣陣歡聲笑語,他看出趙黍心緒低落,坐到旁邊問道:“是因爲頂撞梁國師下令殺降之事?”

    趙黍低着頭撥弄手指:“我前段日子經過不少鄉野之地,所見盡是一片蕭條。只盼這場匪患能儘快結束,別的我都不指望了。可明明匪患已定,結果卻……算了,不說了。”

    王郡丞見他如此,語重心長道:“趙符吏還年輕,不應沾染這種頹喪之氣。”

    “多謝王大人指點。”趙黍說。

    “沒什麼指點不指點的。”王郡丞長舒一口氣:“如今匪患能平定,我也省卻諸多麻煩。前些日子已經上書辭官,只等新任官長來到,交接印信文書,就此回鄉當教書先生。”

    趙黍問:“王大人不打算造福一方百姓麼?恕我直言,星落郡若是早早由您主政,何來諸多紛亂?”

    王郡丞擺手道:“趙符吏似乎還沒看明白,我辭官不全然是爲了偷閒,也是爲了避事。今番匪患平定過後,朝堂之上爲了誰來主政星落郡,估計會有一番爭執。我此時上書辭官,不說是退位讓賢,也算是恰如其分,起碼落個誰也不得罪,免得日後被公卿貴人追究起來。”

    趙黍問:“地方官長難道不該是選賢任能麼?哪怕論功行賞也行啊。”

    “賢能是很重要,可門第出身、師承來歷、姻親故交,這些同樣重要。何況華胥國能臣幹吏並不少,至於賢與不賢……這可由不得人咯。”王郡丞搖頭連笑。

    “是我見識短淺了。”趙黍扶額感嘆,隨後從懷裏掏出一份簿冊,遞給王郡丞。

    “這是?”王郡丞接過簿冊,沒翻幾頁便眼露驚異。

    趙黍回答說:“先前爲了佈置壇場法儀,在星落郡好些鄉野集鎮駐留過,我偷閒探聽一下當地狀況,雖然做不到每一處都摸查清楚,但也知道個大概。

    既然朝廷要派遣新郡守到任,王大人交接卷宗文書時,這一份東西也可以夾雜內中,好讓新任郡守得知本地實情,日後治理一方時也能體恤民力。”

    王郡丞感慨萬分:“趙符吏,你這真是……本官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趙黍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那就說我這份東西做得如何?”

    “要聽實話?”王郡丞見趙黍點頭,邊看邊說:“記錄粗疏、類目不清,丁口戶籍男女老幼多有不明,耕牛犁具未經覈實,也不見田畝肥貧、林木池塘之分。若是與過往文書校對,趙符吏這一份東西,怕是要被上官扔回去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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