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辰子看了手中骨梭一眼,面容冷峻,望向矮小駝背的歸有德:“清河府君殺了我玉霄宗門人,此仇深如淵海,豈能就此罷休?!”
歸有德謙恭非常:“府君早已數年不理俗務,當初殺害貴派門人,乃是水府之中幾位不肖子弟擅自妄爲,絕非府君之意。可即便如此,府君也深感管教無方,於是先前親手處置了犯事子弟,屍身也交給幾位仙長驗看。”
“你們以爲幾顆泥鰍腦袋就能抵罪嗎?!”拱辰子怒斥道:“我玉霄宗栽培出一名弟子傳人,耗費多少心血?而且你們這幫妖邪爲禍清河上下,勒索百姓以取供奉,否則便要興起洪水。如此罪孽,天理難容!”
歸有德連連解釋:“府君便是自知罪孽深重,縱然舍了這殘軀賤命,也遠不足以償還。因此遣小人前來告罪請降,願從今往後在仙長座下做一小小護法,以表懺悔之意。”
“笑話!”拱辰子怒極反笑:“殺害我等門人,爲禍鄉里多年,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被我們重創之後才肯請降。如此畏威而不懷德,還談什麼懺悔?居然妄想做我等護法?如你們這等妖孽,也配做仙家護法?!”
一通怒罵,歸有德幾乎要變回原身伏地龜縮了,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家府君保不住性命,自己恐怕也要一同陪葬,求生本能促使着他趕緊說:
“仙長容稟!我家府君請降之意並非空口無憑,如今正有一夥妖邪抵達下游白石灘,他們正要前來支援我家府君,並且意圖暗襲幾位仙長!”
此言一出,拱辰子三人果然臉色微變,但語氣仍是不改:“哼!妖邪之輩,縱有千萬之數,也非是我玉霄天雷一合之敵!”
“幾位仙長切莫小覷那幫妖邪!”歸有德鼓動脣舌:“他們佔據了東邊一處鬼市,招聚了諸多鬼物。而逍遙洞主也是華胥國當年八洞遊仙的餘孽,法力高深。傳聞他還勾結了玄冥國的鹽池神女,那也是一位鬼道高人,喜食腦髓,常用童女鮮血沐浴以保容顏不改,惡行滔天。
他們聲稱是來支援我家府君,但恐怕是打算趁機侵吞水府、掠奪奇珍財帛。而且我家府君麾下還有一衆眷屬,府君若死,便無人能制,或是四散奔逃,或是投入其他妖邪門下,如此恐怕爲禍更大!我家府君便是明白此事,願以清河水府上下,投效仙長,不止是求託身庇護,更是希望從此改邪歸正!”
“妖邪詭詐之語,騙得了誰?”拱辰子表面不信,私下則與同門傳音暗語起來:
“你們覺得此妖所言是否可信?”
一位同門回道:“我確實感應到東邊有陰邪之氣彙集,只是當今世道濁氣流行,沒法確認真有妖邪大量聚集。”
另一位同門說:“我可以去白石灘附近探查一番。若是妖邪數目衆多,難以掩藏蹤跡。”
拱辰子則說:“有妖邪前來支援清河府君不足爲奇,可他自稱要請降一事,只怕有詐。”
“清河水府彙集八百里山川之力,守禦陣式一時難以攻破,此刻請降,確實不太尋常。”
“莫非清河府君打算與新到的妖邪裏應外合,將我們圍困在此?”
拱辰子皺眉說:“如果是這麼盤算,又何必派人傳話告知?”
“這幫妖邪用心難測,清河府君如果真心歸順,也不該是援軍到來纔派人請降。”
拱辰子也說:“這就是我困惑之處,我們借三衡律儀,每隔幾日便行法召雷,轟擊水府禁制,讓那清河府君不得清靜、傷勢難愈。如果真的請來妖邪援軍,那早就該到了,延宕至今,說不定前來支援的妖邪,也沒安什麼好心思。”
“莫非清河府君真的打算歸降?”
“萬一這又是清河府君的陰謀算計呢?以請降爲名,誘使我們去白石灘對付前來支援的妖邪,他好藉此脫身逃跑。”
“可眼下看來,清河水府一時間無法攻克。白石灘那夥妖邪如果前來,只怕變數大增。”
拱辰子思量許久,然後說:“要派人去白石灘查探一番,無論妖邪數目多寡,都要設想應對之策。”
“我親自去一趟。”一位同門說:“不過要是妖邪太多,你打算怎麼辦?真的接受清河府君的請降麼?”
“此事不是我們三人能夠決斷的。”拱辰子言道:“我打算與含元子掌門聯絡,向他討教下一步該怎麼做。”
“如此也好。”
做下決定,其中一位玉霄宗長老飛身離去,拱辰子指着歸有德說:“你說的話,我們已經派人去核實,在明確妖邪動向之前,你就留在此地,不準離開。”
“理應如此。”歸有德鬆了一口氣,對方肯去了解實情,總比聽也不聽直接殺死自己要好。
至於府君請降一事,就不是歸有德能夠改變的了,希望這些修仙之人真能饒過自己一命。
讓另一位同門牢牢看住歸有德,拱辰子來到無人處取出三衡律儀,這件法寶形似羅盤,表面上日月星三光各自緩緩運轉,瞧上一眼,便能讓人生出蒼穹盡收眼底的感覺。
若是過於專注觀察,心神很可能會被三光運轉所攝,陷入鴻蒙之中,無法自拔。
拱辰子很清楚這件法寶是何等神妙非凡,比起連天鐵障陣樞之器的名頭,勾招三光、接引飛昇,纔是三衡律儀最高明的妙用。
以至於當初拱辰子接過這件仙家法寶時,手腳都是一陣陣地發軟,唯恐自己處置稍有不當。
玉霄宗和上景宗之間彼此交好已有千年歲月,兩家尊長弟子也時常往來,印證術法、共論仙道,因此拱辰子才能知曉,三衡律儀關乎上景宗傳承,分量之重,可比山嶽。
然而就是這麼一件堪比鎮山之器的法寶,掌門含元子居然借給了拱辰子,明明自己最初只是想請上景宗幾位同道相助報仇。
“拱辰子道友,找我又有何事啊?”
儀盤轉動,三光結形,浮現含元子身影,一副悠遊山林、閒聽松風的模樣。
“晚輩冒犯了。”拱辰子從未看清含元子的修爲,但隱約猜到此人境界高絕,哪怕不同師承宗門不會強論輩分,可面對含元子,拱辰子還是會執弟子禮數。
簡單陳述眼下情形,拱辰子最後說:“我懷疑這位清河府君用心不純,儘管他有意請降,但也只是懾於一時傷重勢弱。此等妖物一旦恢復元氣,定然會生悖逆之意,難以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