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個男人誰都沒有說話,還是沐晚率先打破僵局,對邵豫道:“我們去樓上談。”
“去樓上做什麼?這裏不能談嗎?”席默臨的聲音冷得像冰渣。
沐晚本沒打算理他,然而邵豫想到今天來的目的,並不想與席默臨發生正面衝突,便道:“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他這樣一說,沐晚便也沒有了堅持的理由,只能引了邵豫在一旁坐下。
“我今天過來,是要代吳旭向你道歉。”
沐晚正幫他倒水,聞言就是一怔。
邵豫在她澄淨的目光中頗爲窘迫:“昨天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老實說,他根本想不到吳旭竟然會傷害沐晚,甚至還想要帶她一起自殺。昨天他雖然不在現場,但醫院裏的人寥寥數語,已經讓他心下慌亂不已。然而滿肚子的責問和惱怒,在見到猶如被抽去了靈魂一般頹喪的吳旭後,又無可奈何地全數嚥下。
他如何能怪他呢?
他是一個病患,他自己也不想這樣,可誰都知道,患病時根本控制不了。
“昨天的事吳旭感到很後悔很抱歉,他希望你能原諒他……”
“不可能!”席默臨冷冷地打斷,看向邵豫的一雙眸子裏直射出銳利的寒光。“我不追究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容,他竟然還敢來尋求原諒?憑什麼?”
沐晚不理會席默臨的冷厲言辭,看向邵豫:“吳旭他怎麼樣?還好嗎?”
她昨天雖然被嚇得不輕,但心裏也明白吳旭是身不由己。眼下見邵豫已經去見過他,不由擔心他冷靜下來之後的狀態。
“他……狀態很不好,醫生說經過這一次,可能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都要翻盤重來。”
在治療過程中,患者的自我厭棄纔是最大的阻礙,如果無法突破這道心理防線,那麼就只會在痛苦中越墜越深。
這無疑是最壞的結果,沐晚有些不忍,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了許久,道:“麻煩你轉告他,我並不怪他。我明白他其實並不想傷害我,所以請讓他不要因爲這件事而給自己壓力。”
雖然猜到沐晚多半會選擇原諒吳旭,但聽到她的話,邵豫還是忍不住感嘆:“他聽到你這些話一定會備受安慰。”
“既然是來替人求情的,那麼差不多也該走了吧?”那邊席默臨已經下了逐客令。
邵豫瞅着對面男人的一臉不耐,不再說什麼,站起身道:“是該走了。”
沐晚恨透了席默臨時不時的冷嘲熱諷,眼見着邵豫起身就要走,跟着站起身:“要不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已經快中午了。”
她說的誠懇,邵豫也確實想留下來。但鑑於某人那一直在他臉上巡視的如刀似劍的目光,他還是婉拒:“不了,還要去公司一趟,來不及。”
如此沐晚只能作罷,輕聲道:“那我送你。”
當下兩人便出了門,穿過門廊,朝着那扇雕花鐵門慢慢往前走。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白花花的日光照着。在房間裏待久了,乍一出來就有些不適應。
邵豫看着身邊眯起眼睛手搭涼棚的女人,視線忍不住落在她的小腹處。
“孩子……沒事吧?”
沐晚偏頭看他,嘴角有一抹柔柔的笑:“如果有事的話,我現在還會站在這裏跟你有說有笑?”
她語調歡快,帶着一絲不常有的戲謔。邵豫想到在醫院那裏聽到的,不由想問她現在和席默臨之間是怎樣的一種狀態,卻問不出口。
兩人就這樣慢慢地走到門口,他推開門,看着她站在那裏,臉上的神色分明是寧靜的,已經不復前段時間的憂愁。
“剛剛在裏面不方便問,聽說……你決定退出‘至秀杯’決賽?”
沐晚微微怔然,片刻點了點頭。
邵豫有些不能理解:“這不是你最夢寐以求的比賽嗎?你已經一路挺進了決賽,中途遭受到那麼多的困難和打擊你都未曾停下,爲什麼到了最後關頭反而要放棄?”
他見她不說話,只輕輕地撫着自己的肚子,便很快明白過來。“你是爲了這個孩子?”
沐晚點點頭。
這孩子她懷得很辛苦,醫生建議她靜養。而一路比賽走過來,她自是知道其中艱辛,雖然知道退出決賽意味着要放棄什麼,可權重之下她還是選擇孩子。
然而邵豫卻不能贊同:“我雖然知道你十分看重這孩子,但機會難得。老實說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也是從你總監那裏得知。她很看重你,不希望你放棄了這麼好的機會。所以沐晚,我覺得退賽這件事你還是應該再考慮考慮。”
實際上不僅是邵豫和薛萘,阻止她退賽的還有馮思思和沐曉。
沐曉同馮思思一樣跳腳,說什麼都不同意她做的這個決定,最後甚至搬出了她以前對她說的話:“你常對我說做什麼都不能半途而廢,認定了就要堅持到底。可如果是連你自己都做不到,還要帶頭打破這個守則的話,那還有什麼資格來要求我?”
她無力反駁,最後半推半就,只能選擇打消退賽念頭。重新打起精神籌備起決賽來。
而在這清一色的阻止她退賽的人中,席默臨可謂算是個例外。他本從一開始就不同意她參加,如今當然樂得見她選擇退出。然而他實在低估了沐晚一衆親友團的遊說實力,所以當某一天下班回去後見到沐晚趴在書桌前畫稿,就黑了臉。
“都幾點了還不睡?想讓我兒子打孃胎裏就養成熬夜的壞習慣嗎?”他惡狠狠地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沐晚畫的專心,壓根沒留意到他何時回來。不由吃了一驚,想藏起那些東西卻已來不及,只能向他坦白。
“我想繼續參加‘至秀杯’的決賽……”她將他的臉輕輕推開,躊躇着開口。“他們都勸我留下。我仔細考慮了一下,也覺得只剩下這最後一戰,放棄了實在可惜。”
席默臨打量了一眼書桌上完成了一半的畫稿,半晌道:“如果你真的想去英國進修,我可以讓他們多加一個名額……”
“不要這樣!”沐晚制止他。“我參加比賽的初衷就是爲了挑戰和證明自己,所以我想通過自己的能力去獲得這些東西。即使最後可能不會成功,但最起碼它能證明我爲之努力過。”
她說着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聲音雖然輕,卻透着堅定的力量。她一直都是美麗的,但這一刻卻更是美得目眩,幾乎讓席默臨移不開目光。
終於還是妥協。
“隨你吧。”他輕嘆,卻還是給她下了條命令。“但是有一條,每天最晚十一點必須休息!”
他能退讓已着實不易,沐晚當然答應,重重地點了點頭。
得到滿意的答覆,席默臨就摸了摸她的頭頂,去到浴室洗澡。
等到洗完澡出來,她果然已經乖乖地躺在了牀上。
席默臨彎了彎脣,到書房去拿了平板電腦來。
“來看看設計圖。”他靠坐在牀頭,衝她道。
沐晚一開始還沒想到是什麼設計圖,直到看到屏幕上的畫面,才輕呼出聲。
是嬰兒房的設計效果圖!
那粉藍的牆面、形態可掬的搖搖馬、以及各種充滿了童趣的傢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小巧可愛,卻又充滿了溫馨與活力。
她指尖輕觸上效果圖裏的嬰兒牀,想象着那軟軟糯糯的一團躺在裏面對她微笑的樣子,心就軟成了,甜甜的,暖暖的。
“後面還有。”他見她入了神,提醒。
於是沐晚就輕劃指尖一張張看過去。可是看着看着,心裏卻又有一絲酸澀泛上來。
“你來定吧。”她收回手,說話間聲音裏染上了一絲啞然。“反正這孩子……以後是要放在你身邊養着的,他的東西,你來決定就好。”
現在讓她看這些又有什麼用?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跟她沒有關係了,他會在他父親的庇護下長大,或許還會有另外一個女人替代她扮演媽媽的角色……
不願再想下去,沐晚閉上眼睛,擋住了那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意。
然而身邊的男人卻執意要她睜開眼睛,他擒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他,目光深深地看進她水霧迷濛的眼底。
“捨不得了是嗎?那你覺得我給你看這些東西又是爲了什麼?”他聲音低沉有力,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猶如烙印一般印刻在她顫抖的心間。
“也許現在我說的這些你不會相信,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在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準備好了要與你重新開始。你說我是恨你的,沒錯,我確實很恨你。可我這段時間常在想,我恨你什麼?你分明也是在那場變故中受到傷害的人,與我又有什麼分別?這幾年我爲了復仇不斷的傷害你,又何嘗不是在傷害我自己?
可能說這些你只會覺得我虛僞。但是沐晚,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不想放開你。這就是我的心,我現在把它敞開了給你看,你願意和我一起跨越這五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