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石窟,石窟內無光自亮,石壁鑿深分別雕有各式佛像。

    鬼斧神工。

    “阿彌陀佛。”

    “還記得盂蘭會上,世尊說過:衆生之苦,多因不守戒律,放情縱慾。”

    石窟之內,不知從哪傳來這句教戒之言。

    一僧人輕唸佛號之後,對着石窟裏的牆上佛像,一一頂禮問訊。

    此人自牆上刻雕的四大金剛拜起,途徑三十三觀音普門身,又經諸菩薩像身,最後來到三世佛前。

    只是石窟之內,不止他一人,許多其它僧人也在‘觀禮’佛顏,有男,有女,各生百相。

    那僧人面目黢黑,身着黃袈裟,赤腳走來,跪倒在三世佛像前,閉目凝神。

    僧人跪拜許久,不時磕頭頂禮。絲毫不管身後其他僧人的奇怪舉措。

    黑臉僧人嘴脣微顫,開口之後,更是語出驚佛。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

    僧人此話一出,一端坐在衆寶觀音蓮座下,手持淨瓶的僧人緩緩站起身,轉過頭來,奇耶怪哉!端坐僧人竟是那半臉殺生相,半臉悲憫相,只是長相與佛前跪地黑僧一樣。

    那奇怪僧人站起之後走到三世佛前與跪地之人融爲一體。

    黑麪僧人依舊跪地,無甚地表現,只是又緩緩開口。

    “不偷盜,強弱與我何異?”

    僧人再言,一位跪在徹視伽藍像前,身穿三寶衆生衣的比丘僧人停止磕頭,向後退去,竟是一退一磕頭,直到離了佛像百步才轉身,只是回觀佛像,徹視無眼,嘆美無口,徹聽無耳。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寶檀華菩薩像下,竟有兩兩女子在佛像前大展身姿,媚眼如絲,美色天成,似不自德。

    身後僧人着鬱金袈裟行佛陀模樣,身後竟有五彩大光像相隨,大笑不停,聽到話語,整了整袈裟衣襬,口唱高歌,揚長離去。

    “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有一身着青黛袈裟武僧,僧袍一揚,系在腰上,赤膊上身,露出滿身刺青,跨騎伏虎羅漢座下猛虎,與十八羅漢像共說那自己也不知真假的三界奇異事,並無回聲,惹得自己捧腹大笑,向後一仰,收起笑意,面目莊嚴,尋三世佛像遁去。

    “不饞酒,憂怖漲落無常。”

    一彌勒相胖僧人,身着落沙袈裟,袒胸露乳,腰間懸掛紅潤至極的紅檀葫蘆,葫蘆一面刻“佛”,一面刻“卍”,僧人滿臉通紅,酒氣繞身,癱坐於四大天王像前手指四王。

    胖彌勒手指手持琵琶,身着白甲,面顯忿怒的東方持國天王像罵道:“東方持國?狗屁,手中琵琶不入我耳,如何保護衆生?又如何護持東勝國土?用手中琵琶使衆生皈依佛教?不皈依又如何?你自己可知,哈哈哈哈。”

    腰間葫蘆自躍美酒灌入其口中,那胖僧人一邊狂笑一邊飲酒,美酒如水花濺起,打溼了滿身袈裟,

    胡亂的抹了抹嘴,又指了指南方青身甲冑,手握寶劍,面顯猙相的增長天王像。

    “南方增長?若你真可增長衆生善根,這世間又豈有善惡之分?六道輪迴下三道化爲飛蟲畜牛,萬物怎地明頓善根?手中寶劍又保護誰?心中佛法?來來來,你且起身與我問上一禪!”

    摘下酒壺,痛飲一口後再一飲一口,身子一直“啊噗!”口中烈酒噴向身穿紅甲,面如迦樓羅,目眺遠方的西方廣目天王像。

    “西方廣目?鎮守西牛賀州,你那雙眼當真觀察着四洲世界?你當真護的了泱泱羣民?西牛賀州,佛國之土,你連一洲之地尚且不明,還眼看這四洲世界?手纏螭龍又如何?你那赤龍不就是爲了捕那不信佛法之人?若那人正是你所護之的羣民,你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哈!!!”

    僧人身軀向後挪揄,背靠在了韋陀菩薩像前,肥腿一蹬,酒葫蘆擺在一旁,腦袋一扭,臉上油肉跟着顫抖,他看向身着綠甲,手持寶傘,面顯寶莊的北方多聞天王像。

    “呵,北方多聞天王,就你還能守護北俱蘆洲?你也配得天王之名?愚笨!愚笨!福德二字也能與你沾身?你手中寶幡送去地府多少無辜亡魂你自己可知?你掌上銀鼠又吞下多少尚不足年的善果嬰孩?凡間爲你美名其曰打牙祭?降服魔衆?護持一洲人民?說來也對,那一洲凡民少上那麼一兩個富貴人家也不由人知。”

    那胖彌勒雙臂環胸,閉目息神,夢囈不斷:“世間還有佛?世間還有佛,不做那葉上觀紋,掌上葉...樹上葉...有佛.....我佛.......”

    那口出狂言的醉酒和尚夢囈之時,腰間葫蘆竟化出仙藤,似有其餘六果,只是那藤上僅剩一葫,胖和尚翻身之後,仙像全無。

    身旁酒葫蘆無風自動,扁爲一片,將酒和尚托起,飛往三世佛像前。

    “不耽樂,芳華剎那而已。”跪地的黑臉僧人終於睜開雙眼,卻未看向三世佛相,低頭繼續說道。

    一相貌極醜的苦行僧蹲坐在這聖者月光菩薩像上,其右臂藏於袖中,左臂竟是枯長白骨,手中骨骰如淨琉璃顯化,投擲不停,悠然自在!

    苦行僧身後法相如新月初升,高掛滿天,映照大地。

    “壹點?晦氣。”苦行僧聲音尖銳,腳下狠狠一跺,佛像塌了半邊,消失不見。

    “不貪眠,苦苦不得解脫。”俯首黑僧神情呆滯,言語已化爲哭腔。

    一頭陀身影在地藏王菩薩像中交影錯換,這會貪睡於其寶印地藏像之上,忽地又貪睡於寶珠地藏像之上,剎那間又睡於禪陀地藏像之上,巋然不知,鼾聲滿方。

    隨着僧人話語越多,石窟內的僧人也只剩了他一人。

    他終於擡頭,正視三世佛像,黑亮額頭早已沾滿灰白石粉,眼神明亮,慘然一笑:“不縱慾,諸行了無生趣。”

    位於釋迦左上方列第七佛像轟然開裂,現出一名肉身真佛,踩碎腳下荷葉,一步一蓮花,緩緩走來。

    那肉身真佛雙指作刀,在手腕上輕輕一劃,剎時流出臻入佛陀的金色血液灌撒於跪地黑僧頭頂,如仙人授長生。

    黑麪僧人繼續開口,癡癡看向釋迦摩尼像,輕聲道:“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我分化女身也皆都破戒。”

    釋迦牟尼像雕刻於蓮花座上,身體魁偉,豐面闊鼻,手指向上指,作“施無畏印”,以示衆生安心。

    那僧人身旁金身再無一滴金剛血,黑麪僧人全身異色交織,忽地換爲金身像,忽地換爲菩薩像,又如伽藍法相,最終歸於本面。

    “我心中所言持戒不知是否已有萬萬遍,但破戒僅在一念之間。”

    “我即最後一戒,破戒。”

    “師尊,憂博利無悔,不悔。”

    黑僧話音落,己身如法相天地一般比肩石窟高佛,再不仰視,眼中似有百相顯化,身旁突閃兩人,似乎是那三身法相。

    突然石窟開裂,僧人再次躬身問訊,唸了聲佛,回首望向這些由他自己雕刻而成的千佛尊像。

    手拍腰間葫蘆,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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