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掌櫃嘆了口氣,“可這孩子終究是孩子,哪能藏得住話啊,打昨個兒回來開始算,這孩子就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還有一句話是跟樓裏夥計要了個抹布。”

    “可是再不說,這孩子眼裏這股子失落勁,藏不住,馮先生,您看這事?”肖掌櫃搖了搖頭,看向馮明,問道。

    馮明猶豫半刻,視線終於從腳下石板挪開,微笑的看向肖掌櫃,嗓音沙啞的說道,

    “謝過肖掌櫃照顧這個孩子,我跟你一起回茶樓,跟他說說話,再把他送去學塾上課。”

    肖掌櫃一聽,連忙點了點頭,手請着馮明就往茶樓走去。

    還沒到茶樓,馮明遠遠地就瞧見茶樓門前臺階上有個小黑點,走近一看,一個孩子正坐在臺階的正當中,蜷着身子,雙臂抱膝,半張臉埋在裏面,眼睛就那麼呆着看向地面,不出聲音,不見表情。

    馮明拍了下身旁肖掌櫃,肖掌櫃心領神會,往街上另一邊走去。

    馮明走向前去,正在發呆的蘇何仲看到視線裏多了一雙黑白布鞋,只覺得有些眼熟,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個自己想了好多遍的先生,他以爲是個夢。

    發現馮明在笑着看向他,想到了師生禮儀,連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作揖說道,

    “學生蘇何仲,見過馮先生。”

    蘇何仲行禮起身,看向馮明,不知爲何,只覺得自己鼻子很酸,視線裏的這位先生也逐漸模糊朦朧。

    世間所有事,誰又能說能跟彼此做到感同身受?

    尚不足十歲之齡的蘇何仲,昨天聽了馮先生說有關皇帝瞑目殯天一事,好像就想明白了些什麼,昨天回到家後,發現自己原本和氣安然的家裏,空無一人,又空無一物,一個孩子在那一瞬間只有一個感覺。

    孤獨。

    這是眼前這個孩子還沒有學到的兩個字,但他自己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孩子那時心裏想到,有一位先生說我長大之後就能再見到孃親,就覺得自己一天沒有喫飯的肚子也不是那麼餓啦,也就不覺得自己現在有多麼冷了。

    直到此時,這個孩子見到眼前的這位先生,這位在昨天自己睡前唸叨不知多少遍的馮先生時,才覺得自己想哭,忍不住的想哭,孩子知道委屈二字,但以前有孃親陪在身旁,孩子哪受過委屈。

    馮明看着眼前眼眶通紅的孩子,心裏也不是滋味。

    見過人間多少不平事?見過多少世上有愧人,馮明自己也不知。

    但馮明知道,自己未曾來到之前,那個原來世界的自己,正如眼前的這個孩子遭遇一樣,長大之後才知道,時光一去不復返,每年自己走到那座墳前之時,說着自己掙了錢,掙了大錢,但並不是母親眼裏最想看到的自己,那年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回來時都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覺得自己愧疚太多......

    馮明攬住蘇何仲的肩頭,跟他一起坐在茶樓的臺階之上,就這麼坐着,也不說話。

    孩子就撲在馮明懷裏自顧自的哭着。

    過了一會,蘇何仲擡起頭,自己用衣袖擦拭眼角淚水。

    蘇何仲緩了好久,終於低聲說道,

    “馮先生,我好像沒家了。”

    蘇何仲說完,嘴角猛的下撅,像是稍有控制不住,就要再哭出來。

    馮明只是輕聲回道:“知道了?”

    孩子點了點頭,

    “嗯!”

    “昨天先生講披麻戴孝...我就想到了。”

    馮明不知從哪拿出一個秋橘,剝開金黃外皮,分開一瓣一瓣,遞給蘇何仲,

    “喫不喫?”

    蘇何仲只覺得沒那麼委屈了,“嗯。”

    接過橘子,真甜。

    蘇何仲在那裏喫着橘子,馮明出聲說道,

    “先生不能勸你有些事情要很看得開,也勸不了。”

    “人生萬萬事,若皆可順心如意,世上也沒那些苦難人。”

    “那我孃親?”孩子嚼着橘子,小聲問道

    “你既然猜到了,先生也不瞞你,你孃親她死了。”

    “被惡人所害,那惡人已經伏法。”

    孩子低頭,怔怔出神。

    馮明輕輕拍了拍孩子肩頭,接着說道,

    “先生答應了你,你及冠之後就可前去看你孃親,這個事情,已經敲定,也不會改變。”

    “再說,哪沒有家了?我是誰?!”馮明手腕使勁,蘇何仲眼中疑惑的看向馮明。

    “我是你先生啊!”

    蘇何仲將手捧的橘子一股腦的塞進嘴裏,夾雜着不知哪來的鹹味,笑得很開心。

    一大一小,就這麼在臺階上坐着,看街上人來人往,良久...良久。

    馮明看了眼蘇何仲,說道:“你以後就跟我一起住吧,我等下讓肖掌櫃在這附近尋個大點的宅子,以後你去學塾也方便。”

    孩子不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好啦,我現在要送你去學塾聽孟先生授課了,等到下午,再回來聽我說書,好不好?”

    蘇何仲站起身,應道:“學生明白。”

    馮明也站起身,朗聲問道:“尚書所載要旨,爲何?”

    蘇何仲正了衣襟,答道:“回先生。”

    “闡明仁君王治民之道。”

    “記在明賢臣事君之道,以後世取法!”

    馮明將蘇何仲送到船山學府後,回到自己的院子,心神遠去。

    南瞻部洲,雲風山。

    雲風山上有奇松各立,峯峯皆有,千姿不一,每年都有喜畫松樹之人前來拜山。

    山上有道觀,名景溪道觀,此觀觀主名叫魏洪,出自龍虎山張應天師一脈,更是隻差一步便得證神仙果,道法極深,享譽千里。

    一個身穿陰陽二極道袍,身負古劍,頭戴木質五斗觀的年輕道人,登山敲門拜觀。

    “誰啊!”一名守觀人打開門,眼看也是一位道士,連忙打了個稽首。

    “不知道友有何貴幹?”

    來人尷尬一笑,說道:“哈,算不上道友,在下馮楠,來此想問,貴道觀,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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