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情緒那點變化,汪公公了如指掌,瞧着陛下這邊莫名地舒心了,汪公公的心揪了起來。

    汪邈那件事情,他可有份,陛下對祁王滿意,他可就懸了。

    隨後轉念一想,祁王這毛沒長齊的小子也當真厲害,三言兩語就能讓陛下回心轉意,把他推到文臣那邊,真是最大的失誤。

    不管汪公公心底如何痛心疾首,他面上依舊一團和氣,順着陛下意思,用寧息人事的口吻道:“陛下,這事老奴有過錯。馮錚那瓜娃子行事高調,老奴不是沒收拾過他,可他屢教不改,老奴也有心無力。王爺受了委屈,這事老奴一定徹查,絕對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潛臺詞便是看在汪泉他這張老臉的份上,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

    殷承鈺聽着汪泉的話,心中冷笑,現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晚了!

    沒聽到陛下發話,殷承鈺就跪地不起,絲毫不給汪公公面子,汪公公心底暗恨,也只能退到一邊,由陛下決策。

    陛下只能接過話頭道:“此事朕知道了。既然事出有因,鈺弟反擊也不算錯。今日中秋佳節,鈺弟快起來吧。”

    陛下發話,殷承鈺見好就收,起身退下。

    守在一旁的內侍迅速爲祁王設置桌案與碗筷,端上蟹盤與美酒。

    陛下瞥見祁王跟前擺的都是寒涼的食物,想起祁王傷了胃,動了幾分安撫的心思,對汪公公說道:“把朕案上的這碗蟹肉粥賜給鈺弟。”

    汪公公親自從陛下桌上端到殷承鈺面前,殷承鈺從容謝恩。

    安撫過祁王,陛下對汪公公下令道:“令馮錚奪職察看。”順便警告汪公公道:“如果這點小事查不清,就別在朕眼前晃悠了。”

    汪公公大驚,君恩轉移,這是要動他的根本呀!汪公公當下不作他想,立馬去執行陛下的命令,伺候陛下的事情由身旁人頂上。

    祁王幾句話奪了馮錚的權,在場的衆臣都對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孩子刮目相看。

    與同僚的驚訝相比,工部尚書潘濯顯得格外高深莫測,他對上祁王的視線,笑了笑,向祁王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陛下舉杯道:“今日中秋宴上不許談別的,只談喫喝!鈺弟以蟹子爲題做了詩,諸位可還有佳作?”

    陛下定下行酒令,沒想到第一個應召的不是萬松,卻是一個排在後面不知多遠的小輩搶先跳出來道:“小臣做有一賦,想獻給陛下。”

    殷承鈺偏頭瞧了一眼,竟然是趙岐。

    陛下對趙岐還有幾分印象,問道:“你是定國公家的?”問過還在英國公身後瞧了瞧,正好逮到不知所措的定國公,拼命瞪大眼睛往後看,可惜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

    趙岐絲毫不體諒老祖父的焦心,從容地答陛下問話道:“小臣趙岐,爲定國公長孫。”

    定國公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忙站起身向陛下請罪道:“臣教子無方,治家無道,竟然……竟然讓這孽障……”

    定國公差點背過氣去,可陛下對這些老掉牙的勳貴根本沒有耐心,甩手讓身邊的內侍去給定國公順順氣,目光依舊落在趙岐身上。

    曾經在騎射大賽上拔得頭籌的少年小將自然英武不凡,暫且不說此人實力如何,陛下能從他身上看到他期待已久的,屬於武將的朝氣與銳氣。

    雖然天下承平已久,可陛下心中卻容不得瓦刺這根刺。或許是因爲早就向先帝許諾過要犁庭掃穴,重振大梁國威,與瓦刺一戰的念頭早就紮根,可惜國中沒有可用之人。

    當年先帝去得匆忙,國內主少臣疑,楊鎮與太后爲了政局穩定,將勳貴們打壓得擡不起頭來,如今陛下成人,到了想用人的時候,往下看去,竟是一片青黃不接。

    此時陛下看到趙岐,彷彿瞧見一股清流。

    可是趙岐落在保守派的眼中便是不可容忍的叛逆,定國公沒說完的話,自然有人接着說。

    禮部尚書蘇暄出列道:“陛下,中秋詩文宴雖然比不上國宴,但是按規矩也不是誰都能登堂入室的,趙岐只是個小輩,如何能混跡於宴上而不爲人知,此事不小該查。”

    陛下沒理禮部尚書,對趙岐問道:“朕可沒那麼多功夫查,趙岐你自己說說,你怎麼混進來的?”

    趙岐也不扭捏,陛下有問,他答道:“陛下莫惱,小臣想入仕爲陛下效勞,可祖父總說小臣少年心性,定入不了陛下的眼。可小臣不信,又不能面見陛下以示忠心,便在酒市上借酒消愁,碰到一位高人指點。”

    原來,趙岐總嚷嚷着要去中秋宴上見見世面,可定國公一盆涼水潑下來道:“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到宴上湊什麼熱鬧,況且中秋宴上不比騎射,比詩文,你哪有能拿得出手的詩文?”

    趙岐的確不善文,可他不甘心,他想着京城那麼多落第舉子,他抓來一個爲他代筆不就有了,所以他便潛伏在文人扎堆的會館,物色目標。

    都聽說過守株待兔,沒聽說過兔子往柱子上撞,可趙岐就碰到這麼一隻往他身上撞的“兔子”。

    那名舉子問道:“小將軍一看就不是這裏的人。”

    這一聲“小將軍”叫的趙岐神清氣爽,當下決定這隻“兔子”這麼美味,他就抓定了!

    但趙岐面上不顯,陪着“兔子”繞圈子道:“你憑什麼說本將軍不是?”

    那舉子笑道:“來這裏的人不是聽故事的,就是講故事的,小將軍是不像是個有故事的人,也不像是能靜下心聽故事的人。”

    趙岐本就是在“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被人說成“沒有故事”的人,與祖父罵的“嘴上沒毛”,在趙岐看來毫無區別,頓時就炸毛問道:“憑什麼說我不是有故事的人!”

    趙岐習武,本就是一身血氣方剛,如今脾氣上來,當即就揪住那舉人的領子,竟然將那白斬雞般精瘦的白面書生提了起來。

    可那舉人並不畏懼,笑着說道:“小將軍,故事隨心啊。想有故事,要先有一顆心,小將軍心裏都不敢想,又如何心想事成?”

    正是這“隨心”二字點醒了趙岐。

    趙岐說道:“聽此人一席話,小臣下定決心,藏在祖父的馬車後座裏,跟着進宮來。臨別前,小臣向那舉人要了篇詩文,說中秋宴上討長輩歡心。那舉人也毫不猶豫地給臣當場寫了一篇賦,臣不通詩文,但此文讀的朗朗上口。小臣猜想應該不錯,所以獻給陛下。”

    趙岐這番話在老學究耳中就是徹頭徹尾的瘋話胡話,幾位老文臣都坐不住了,忍不住低聲喝道:“簡直胡鬧!”

    可陛下聽得饒有興趣,評價:“心之所想,便是事之所向。”隨後帶着幾分揶揄道:“趙小將軍這顆‘隨心’倒應了太白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錯不錯。”

    既然陛下肯定,趙岐把腰板挺得筆直,根本不在乎老臣背後說了些什麼,只是陛下那聲“趙小將軍”讓他紅了臉,也不知道是羞得,還是興奮得。

    “把那篇賦文呈上來,讓朕瞧瞧。”

    <!--17K::-->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