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杏繞宮牆 >第六十六章 請君入甕(十一)
    於初夢覺得那聲“庸兒”親暱得有些刺耳。

    她也不太理解丹陽。既然那麼會“尋死”,當初怎麼不尋死覓活的抵抗婚事?來個以死明志,先帝未必會爲難他們。

    他們偏偏不肯去抵抗,非要對先帝表現臣服乖順。

    於繼昌低着頭,於初夢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看不到他說這些話時,神情裏有多少愧疚和後悔。

    於繼昌聲音越來越啞:“那事傷丹陽很深,我以爲時間久了便好了,誰知她放不下,還來府中刺激你母親。你母親在產房裏生死攸關的時候,我去侯府把劍架在了庸兒那小小的脖子上,對丹陽說,若青凌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讓他們母子以命抵命,丹陽抱着庸兒大哭,說她不敢了,這才消停了好些時日。”

    於初夢爲丹陽嘆了口氣。

    傻了吧,真活該。好好一個公主,偏要乾點苟且的事,把日子過成這樣。

    儘管如此,還是沒法對丹陽同情起來。

    哪怕父親辜負了她,母親是無辜的,在她把事情鬧大之前,母親對自己被冷落的緣由一無所知,母親做錯了什麼,要被這樣傷害?

    丹陽不去怪罪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卻想逼死無辜的女人。

    於繼昌額頭觸地:“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所以呢?

    於初夢笑道:“所以,我應該饒夏庸一命?”

    於繼昌搖了搖頭,道:“只是聽聞娘娘先前病了多日,若是因此事憂思過重而起……罪該萬死的不只是庸兒,還有我。你要除庸兒,就當爲民除害了,他該死。丹陽那邊你不必顧及,我會去面對她。”

    倒還是挺關心她,挺深明大義的。

    於初夢“嗯”了一聲,好奇道:“你要怎麼去面對她?擁抱她,安撫她,用你的餘生溫暖她?”

    於繼昌大概是無言以對,答不上來話。

    於初夢笑了笑,道:“在見你之前,我抱着一種指望,指望你真的不替夏庸求情。你養了我十幾年,也足夠了解我,知道求情無用,便同我彎彎繞繞的說那些,話裏話外都在替丹陽解釋。我倒寧可聽不懂你何意。父親啊,我就想問你一句,你對不起丹陽,那我呢,我死去的孩子,你的那個親外孫,又算什麼呢?”

    於繼昌額頭久久抵在地上,維持着這個謙卑的姿勢。

    從他跪下來的時候,於初夢就知道,他這個姿態,就是在求她。

    爲人子女最見不得父母卑躬屈膝,那麼他身爲父親,這樣爲難女兒,真就不覺得慚愧?

    於初夢看到他雙肩在微微顫抖,他大概也覺得愧對女兒,都一把年紀了,也不好哭出聲來。

    “你聽好了,”於初夢道,“夏庸我可以不殺,但也不會放了他。你把丹陽害你失去的都拿回來,今後每一步都按我說的做,我保夏庸活着。”

    也只是保他活着,過得好不好,如何活着,可不在旁人能過問的範圍內。

    於繼昌苦笑:“你以爲我回來,不是爲了幫襯你?初初,我最疼的是你,你這些年過得苦,我……”

    “我信不過你。”於初夢打斷了他,冷冷淡淡的說。

    於繼昌按在地上的手指蜷了起來,遲遲沒有出聲。

    於初夢知道這是他難受的表現。

    她曾經是最信任父親的,從來都是有父親在,她便什麼都不怕了。

    到底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她心裏也有無數個矛盾。這是疼她養她的父親啊,可偏偏對丹陽害她受的苦,他裝聾作啞。

    她可以恨丹陽歹毒,可以恨玄瑋心狠,卻不能恨父親。

    她可以報復任何人,卻無法對父親下手。

    可她也無法原諒啊。

    於初夢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她聽到於繼昌重重磕了個頭,暗沉嘶啞的聲音道:“臣,誓死忠於皇后娘娘。”

    -

    於繼昌走出太極宮時,就看到了丹陽,也看到了她滿臉的憔悴滄桑。

    他很刻意的往另一邊走,丹陽喊住他:“站住。”

    於繼昌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

    丹陽追上去攔住他,擋在他面前,口氣很不好的問:“她怎麼說?”

    於繼昌避開她的目光,道:“皇后答應不殺庸兒。”

    丹陽鬆了口氣,欣喜道:“現在就放了庸兒嗎,我去哪裏見他?”

    於繼昌搖頭:“不放。”

    丹陽愣住:“怎麼不放,不放是什麼意思?”

    於繼昌沉聲道:“不殺已是皇后心慈手軟,你別去得罪她,別再作死。”

    “你說什麼?庸兒是被冤枉的,你卻來怪我?”丹陽不可思議的看着他,怒罵道:“你喪盡天良了?於繼昌!”

    於繼昌不想再理會,邁步欲繞開她。

    丹陽瘋潰道:“你這個畜生!你對不起我,害苦了我們母子,如今還對庸兒見死不救!”

    這是在宮裏,她這樣大聲叫嚷,周遭的士兵雖不往這邊看,可都在聽着這裏的熱鬧。

    於繼昌臉色本就很難看,這下更是陰鬱。

    他回頭,走近她,看着丹陽,低聲道:“你到現在就沒有半分悔意?我本不會負你,你在暗地裏做些什麼?你惡毒的性子真是我逼出來的,還是天生的?”

    丹陽理直氣壯:“我做什麼了,在你對不起我之前,我做什麼了?!”

    於繼昌漠視着她,道:“你當我不知,是你讓人綁了青凌。”

    丹陽綁人的理由也可笑至極,就想知道於夫人是不是處子之身,以此證實於繼昌到底有沒有背叛過承諾。

    做到這個地步,已讓於繼昌心生厭惡。

    丹陽被戳穿了惡行,也不慚愧,氣急敗壞道:“你不是不碰她麼,我毀了她又怎樣!你就是被她勾去了魂,纔會心疼她,你既然只愛我爲什麼要心疼她!!”

    於繼昌看着她,實難想象,她曾經的開朗善良都是僞裝,他被矇蔽了雙眼,同她拋開世俗罔顧人倫的相愛了多年。

    他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爲什麼要去傷害青凌?

    他原本都不同青凌說話,更別提同房,聽下人說青凌出了事,他跑去看望,就看到青凌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他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繼續胡鬧下去吧,玄菁怡,你這個女人可怖可憎,實難奉陪。”

    丹陽呆立在原地,於繼昌絲毫不念舊情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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