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姑蘇撿到梁禾的。
梁禾說過,她是姑蘇人,如果有一天同他分道揚鑣,應該會回去姑蘇的。
姑蘇很大,找一個人如同海底撈針。
幸而方培良在宮裏就有不少積蓄,這些年又攢了一點,足夠他搞一陣子義診的。
憑他的醫術,又是義診,很快口碑便在姑蘇流傳開來。
在姑蘇義診的第二個月,他等來了這個人。
“大叔不是說過,不走回頭路嗎?”
方培良說:“倒也沒有絕對的事。”
他依然很穩得住,梁禾瞧着他氣定神閒的樣子,調笑道:“大叔當真是醫者仁心,義診這麼多天,大叔你不用喫飯的呀。”
方培良說:“銀錢存得夠,再多養幾口人都搓搓有餘。”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自己有錢,要麼這個男人習慣性顯擺,要麼,就是這個男人想讓女人覺得自己靠譜,可以依靠。
方大夫顯然不是前者。
梁禾本來也沒往這裏想,可是他在說出這句話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臉,梁禾纔有幾分明瞭。
“姑娘,你看不看病啊?不看病讓一讓。”
後頭的人等不及了,梁禾趕緊紅着臉讓到一邊去。
等方培良忙完,已經不見梁禾的身影。
他照舊等了五天,仍然沒有等到。
算不上太失落,只是有一點悵然,兩個月的時間是能改變很多了,沒準就在這兩個月裏,梁禾已經許了人家。
方培良就不打算在姑蘇蹉跎了,打理好了手上幾個病人,就轉而去了下一個地方。
三個月後,他的臨時醫館裏來了個姑娘。
正好這時沒有病人,只方培良一個人在,梁禾氣匆匆的來,氣匆匆的說:“大叔你跑的真快,你屬馬的吧!”
方培良很老實的說:“我屬羊。”
梁禾既然都找上門了,就厚起臉皮直說:“大叔你說從不走回頭路,可是去姑蘇義診,不是爲了讓我找到你的嗎?那你爲什麼不等等我,你知道我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
她每天都想着要放棄了,可一覺醒來還想着再找一天,就這麼找到了現在,常常就差一步,他總是剛剛離開那個地方。
方培良看着她,說:“對不起,我以爲五天你都沒來,是你有了別的路要走,所以我……”
梁禾瞪着他。
方培良很不好意思的說:“所以你找我,是爲了什麼?”
“就想問伱一句,”梁禾一字一句的問:“我跟了你五年,你只等我五天?”
方培良這麼去想,確實好像是自己不太夠意思。
梁禾瞪了他良久,深深嘆了口氣:“那你去姑蘇,是爲什麼?”
方培良拿出個小木梳,說:“你落下了這個,我去還給你。”
其實她漏拿的東西就不只這一樣。
梁禾愣了一下,臉憋得通紅,接過手。
“沒事了?”
方培良生硬說:“沒事了。”
他覺得,如果她還有別的意願,自己會提的,她不說,那他就不敢開口了。
他的確後悔了蠻久的,當初如果沒有在那種情境下,說那些多餘的話,初夢就不會對他避尤不及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真的不敢說,他想跟她過日子,兩個人在一起。
梁禾久久的瞪着他,良久後,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了,她很篤定的說:“我不信你跑去姑蘇就爲了給我一個梳子。”
方培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異常的緊張:“你那時候爲什麼問我娶不娶你,你是想隨便找個人嫁了還是……”
梁禾又被他氣到了。
她像是隨便找個人嫁了的樣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知道在我眼裏,你是什麼樣一個人嗎?”
“你剛把我撿到那些天,有一對夫婦帶着孩子來鬧你,他們的孩子抽搐到口吐白沫,便怪你開的方子問題說你要害死人了,你捱了那婦人一巴掌,卻仍只顧着去看那孩子的情況,在那對夫婦的咒罵聲中,你強行爲孩子施針,把他救了回來。”
“我當時心想,你沒有理會這對夫婦的樣子很好看,你一心只想救孩子的樣子也很好看。”
方培良從來不知道,他只是經歷了個常見的醫鬧,只是做了身爲大夫該做的事,就在梁禾心裏留下那麼深的印象。
梁禾說:“我娘死的早,我爹有很多孩子,我從小見了太多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也見了太多心浮氣躁的公子哥,表面霽月清風,背地裏藏污納垢。可是大叔你不一樣,跟在你身邊這麼久,我就懂得了什麼叫醫者仁心。你這樣善良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見。”
那年她十五歲,年紀小小的自以爲歷經不少世事,本來淋了雨病倒在草叢裏的時候,她後悔跟爹爹吵架跑出來了。
可是被方大夫撿到之後,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呆在他身邊,她很安心的。
方培良很慚愧。
他的手也不是乾乾淨淨的。
當初玄瑋讓他準備落子湯,他無從反抗,看到初夢失子悲痛的模樣,他心生恨意,便只要玄瑋有些小病小痛的,他便在方子裏多放一點點藥材,玄瑋的生育能力會因此慢慢的衰敗。
因而不過是被動的,還是他主觀上的,他都做過殘害人體的事。
醫者仁心這幾個字,他當不起。
他愧對的神情,在梁禾看來卻是謙遜,害羞。
梁禾說:“大叔,所以你明白嗎,我不是隨便找個人嫁了,我是真的覺得大叔很好。”
方培良很內疚的說:“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確實是沒有,他在玄瑋手底下的那段過往懦弱窩囊,被迫沾了滿身罪孽,很多時候行醫也就是救贖自己。他雖然離開了皇宮,可內心始終掙扎在泥濘中,未得安寧過。
梁禾幾乎把他這句話聽成:我不好,不值得你嫁。
拒絕的話術不是往往如此?
“你還是忘不了她嗎?”梁禾咬了下脣,說,“大叔,如果你對我無意,不應該去姑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