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亭裏。

    高水寒看着眼前這位即陌生又熟悉的婦人,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高母卻只有對兒子重回家中的喜悅。

    眨眼間的功夫,高水寒面前就堆滿了能讓人血脂高漲的糕點。

    “這一次回來,再也不要出去了,和你阿耶也莫要再置氣了。”

    “如今你也大了,聽外面的人說,你此次立功頗巨,說不得也要如你阿耶一般,在安西軍中,往後可要好好的,爲安西、爲朝廷效力。”

    “大了,大了,也該是要爲你娶妻生子。”

    “阿孃還可以幫你帶着孩子,等阿孃老了,可就帶不動了……”

    桌前,高母絮絮叨叨的說着瑣碎的事情。

    沒有太多的大道理,卻無處不顯露着爲人母的撫愛之情。

    至此,即便高水寒並非前身,也不僅有些動容。

    “兒到時候給您生十個八個大胖小子,天天圍在您身邊。”

    一句話,便是逗得高母哈哈大笑起來。

    隨後責怪的敲着高水寒的腦門:“說你胖你還喘!真要有這個心,現在就給阿孃生一個孫兒出來!”

    說着話的功夫,高母的眼神確實若有若無的看向格桑拉姆。

    渾圓挺拔,是個好生養的女子。

    一番話,卻是讓格桑拉姆羞的低下了頭。

    自己好好一個吐蕃公主,小勃律王后,到了安西怎麼就成了要給人家生孫子的東西了。

    高水寒也架不住高母那急切的眼神,趕忙起身告辭。

    離別庭院花亭。

    高水寒走在府內。

    這裏沒有小勃律的生死,也沒有營地的苦寒。

    有的是庭院樓閣,鳥語花香。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府上書房。

    大抵,在高家這樣的將門來說,有一間裝滿聖賢文章、古籍孤本的書房,是件完全不搭的事物。

    但當初爲了能讓高水寒走上入仕的路子,高仙芝也確確實實是下了真功夫的。

    只是,高水寒終究是沒有走上這條路子。

    反倒是如今,憑藉小勃律一戰,在安西軍中聲名鵲起。

    書房裏,高仙芝正在書案前,手持墨筆寫完一副橫書。

    不爭。

    走到近前,高水寒便看到絹紙上蒼勁古樸的兩個大字。

    看文看款。

    不論是評價一個人的書法功力還是書寫之時的情感,看題款遠比正文要有意思,也更能瞭解書寫者的真情實意。

    高水寒再湊近一步,看向尾款。

    “時天寶,兵回龜茲,有感遙寄,高仙芝。”

    時間、地點、事件、作者。

    觀此尾款,高水寒不由微微皺眉。

    按理來說,如果這幅字是爲了記錄小勃律一戰,該有得勝兵回龜茲纔是,更應是縱情記載,而非有感遙寄。

    末尾,更應該要寫明官職,而非淡淡一個名諱。

    兵回龜茲。

    則說明,高仙芝對小勃律一戰的定義,遠遠沒有回到龜茲城中的正在發生、將要發生的事情重要。

    有感遙寄,則是對未來有擔憂之意。

    只明名諱,大抵……

    高仙芝此時業已開口:“如何?”

    這是問字,還是問意?

    高水寒一時不知,只能是中規中矩道:“阿耶筆力勁道,鋒芒不露,拙氣自見。但似乎……”

    一位手握大軍,軍鎮邊疆的武將,寫的字不該這般收斂纔是。

    高仙芝卻是笑了起來:“有何?”

    高水寒看向老父親,沉吟道:“只是阿耶乃是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不該寫的這般內斂……”

    “你是說爲父這幅字少了銳氣?”高仙芝似乎對高水寒的批評並未生氣,反倒是有了一絲商討的意味。

    高水寒點點頭:“功勳在手,或許……阿耶這幅手書,卻也沒有錯。”

    “坐。”

    聽到高水寒的點評,高仙芝面帶笑容,極爲罕見的表達親和。

    高水寒點頭照做。

    然後,便聽高仙芝道:“今日都護府之行,可曾看清了?”

    見高水寒點頭示意。

    高仙芝便接着道:“都護對爲父有賞識提拔之恩,爲父不能恩將仇報。安西遠離中原,處處捉襟見肘。如此種種,爲父便如這幅字一般,不爭,亦不能爭。”

    這便是父子之間的閉門談了。

    事情更是涉及安西高層,更甚至是牽扯到遙遠的長安城。

    高水寒一字一句的琢磨起來。

    高仙芝見其陷入思考,也不迫切,繼續緩緩道來:“不爭,卻不表示爲父什麼也不做。”

    說到此處,高仙芝長嘆一聲:“若當真什麼都不做,麾下將士會如何想?他們出生入死的功勞,又該如何?”

    趙大黃袍加身,可是膾炙人口的故事。

    高水寒心中哼哼着,輕聲道:“此次阿耶有滅國之功,想來朝廷爲了安西的長治久安,定會加以施寵,如此纔不會寒了安西的心。”

    高仙芝卻是沒有回這句話,反倒是問到:“邊令城是不是另有密保送往長安?”

    聞聽此言,高水寒不由擡頭看向老父親。

    只見高仙芝呵呵道:“你當爲父軍中爲何物?”

    “中使不過是與陛下稟明實情而已……”高水寒有些心虛的解釋着。

    高仙芝搖搖頭,卻也沒打算在此事上糾纏:“還是今日那句話,邊令城不可深交。你如今既然走上爲父這條路,我高家便不能牽累到宮廷宦官這些事情上。”

    “朗朗乾坤,兒不敢行不軌之事。”

    見高水寒如此解釋,高仙芝點頭道:“如今既回龜茲,你有何打算?”

    “一切聽憑阿耶安排。”

    高仙芝冷哼一聲:“爲父要你讀書,你可曾讀過?”

    被反問的無言以對的高水寒,只能是尷尬的笑着:“兒不敢……”

    “朝廷的封賞還要些時日,在此之前處理好你的事情,旨意一到,你就得在軍中踏實辦差。”

    能有千餘兵馬,高仙芝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高水寒手下還有一個不小的勢力。

    如今高水寒既然回到龜茲城,那麼那些人的安排,自然也是要提前做好的。

    高水寒也知道,這是老父親在交底。

    在朝廷的封賞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是他處理營地那攤子事的最後期限,之後就要領旨待在安西軍中。

    他起身抱拳道:“孩兒聽憑阿耶安排。”

    大抵是這話聽的多了,高仙芝揮揮手。

    “將這幅字帶回去,放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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