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師姐執意不認，揮劍將她斬於劍下，甚至，將她那個未成形的生命剖離丟進了酒罈。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顆飽受壓迫和折磨的心居然可以如此的殘忍。他甚至覺得有種血淋淋的暢快。
知道他推開師父內室的門，想要再在這帶給他不幸與瘋狂的人身上補兩刀。
他哪裏能想到，他心口的月光居然有一個孿生姐妹。他哪裏想到，那個因爲擔心動了胎氣被他師父藏起來未曾出現在他婚禮上的師孃，長了一張和師姐一模一樣的臉。
多麼可笑，他自認眼睛一直追隨着他的光，竟不知她竟有一個姐姐。
一切似乎說的通了，他的師姐，戀慕上了一個一事無成的瘸子。所以與她的姐姐吵了一架，紅着眼眶來找他，執意成婚。
她的姐姐，怒其不爭，乾脆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婚禮。又不想虧了妹妹，便讓師父給他開了無數方便之門。
柺子李忽然恐懼了，他知道，他親手扼殺了自己唯一的光。這一份殘酷的多疑，拉着他永遠墜入了無間地獄，他將終其一生，永遠見不到光明。
柺子李埋葬了他的師姐，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愛着他並且本應永遠愛他的女子，埋葬了他的孩子，一個本來應該被好好呵護卻被他丟進酒罈的孩子。
他忽然覺得，他好像把良知也埋了進去。
他居然尋來了他的燒火棍，在師姐的姐姐，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的屍身上，狠狠捅了幾個窟窿。
罪名順利成章的栽贓到了師母身上：心中有鬼的師母下藥害死了整個乾坤谷的人，被因爲腳程慢逃過一劫的柺子李給撞破，爲乾坤谷衆人報了仇。
師母頂着千古罵名，竟讓柺子李戴上了一層忠義的面具。
彼時江湖太過太平，居然沒有一個門派覬覦乾坤谷的財力。“滿腔忠勇”的柺子李，居然就順利成章地承襲了乾坤谷。
甚至，發展壯大，成爲了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存在。柺子李給自己帶了一層又一層的面具，骯髒的靈魂，居然在這些假面的保護下，成了聲名遠播的大善人，義士，每每出手平江湖之不平事。
提起乾坤谷，整個江湖都是一邊倒的誇讚。
言小幼聽完這個故事，只覺得渾身都打着冷顫。
“說實話，我不覺得老丈哪裏值得同情。甚至……”
“甚至當千刀萬剮。”柺子李平靜地接了言小幼的話：“我已經受到懲罰了，真的。這麼許多年，那怕我收一個義子，他都不能在我身邊活的長久，哪怕我養一條魚，種一棵樹，也是必死無疑。我擁有了無上的榮光，卻飽受無邊的孤獨。如今更是百病纏身，病入膏肓……”柺子李用一隻手遮住眼睛，面色痛苦。
“或許你說的對，女娃娃。”沉默良久，柺子李才悶悶發聲。
言小幼沒有理會他，只是說：“我替你那師姐不值。”
“我該去陪她的。”柺子李說。
言小幼冷笑一聲：“我覺得她不會想要見你。”
柺子李無奈地說：“好一張不饒人的嘴！你當真不會把我所說的話散播出去？”
言小幼起身掃地上的積灰：“說實話，您可真讓我見識了什麼叫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總覺得，我若將此事說出去，讓天下人盡皆知，纔算給冤死的出了口惡氣。可是，誰會信呢？人微，言輕。”
柺子李笑笑：“若是被人聽了去也好，我罪該萬死的，可是活得太貪心了。”
言小幼沒有接話，她本以爲是可以陪一位老人聊一聊晚年孤獨，卻不曾想，她如今竟是空前迫切的想要下逐客令。
“女娃娃，這個給你！”柺子李講手中鑲着寶石的鐵杖扔給言小幼。
言小幼手忙腳亂的丟了掃把接住它：“什麼？”
“江湖上想我死的人不少，我如今把它交給你，出了這個門便不再出手了，死在哪裏就算在那裏做個了結了。”
言小幼沒有勸，只是把各樣式的點心都包了一份遞給他：“我自不白收你的，糕餅給你，既然已經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多少也做個飽死鬼。”
柺子李慢慢站起來，接了點心。由於沒有了棍子的支撐，走路踉蹌得厲害。“如此，謝過你的點心，我告辭了。”
言小幼看一手拎着一包點心踉踉蹌蹌去開門的背影，問了一句：“故事都講了，不住店了？”
柺子李擺擺手：“不了，恐髒了你的地方。走了！”
“如此。江湖路遠，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