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妝娘子輕輕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言小幼。

    言小幼仔仔細細的看了,由衷的說:“好看,媚色天成。我若是有你這張臉,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妝娘子輕輕笑了:“可惜啊,長在我的身上,算是長錯了地方。”

    可不是,他生的,便不是地方。

    “我憑着這張臉活下來的。”妝娘子極爲愛惜的摸摸自己的臉:“憑着這張臉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女兒,因此老鴇子將我買了個大價錢。”

    言小幼微微驚訝:“賣了?”

    “你猜賣給誰了?”妝娘子頗有興致。

    “我猜不到。”言小幼搖搖頭,終歸不是她。

    “那個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的胞兄還是我的胞弟。”妝娘子輕蔑的笑笑:“跟生我的那個人藏的那幅畫上的男人長的如出一轍。”

    “這可真是……”言小幼吸了一口氣:“孽緣了!”

    妝娘子撥弄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看不出什麼材質的耳環:“怎麼會,我可是規矩的很呢!怎麼會讓他佔了我的便宜去。”

    妝娘子輕佻的笑笑:“我殺了他。先灌了蒙汗藥,然後用精心的妝扮了一番,眉,眼,鼻,脣,每一處都比他來時要好看。然後我把他的骨頭剃了出來,一根不剩。”

    言小幼覺得心肝都顫了顫,終歸沒有置評什麼,辜負與被辜負,誰說的清是非呢。若那人無辜,也斷不會落到妝娘子手中。“果真……好手段。”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妝娘子聽了覺得很是開心:“難得遇見個慧眼識珠的。”

    “……”言小幼沉默了一下:“你之前就沒有想過,用你描紅妝的妙手謀一條出路。”

    “沒有啊!”妝娘子滿不在乎的說:“我覺得絕路挺好的,要出路做什麼?”

    這個人,可真是歪的沒法治了。

    “我還以爲,你大約是怕浪費了一手好手藝,纔要先給人添個裝點。”言小幼道。

    “我不過……”妝娘子又發出那種尖細的,有些勾魂攝魄的笑聲:“想要極致的美。這些人,都是醜到骨子裏去的。我要……”他往言小幼身邊湊近了一點:“給他們的骨子都添上花。”

    言小幼趁機看了一下他的耳墜,打磨的渾圓,有那麼一點透明,更多的是泛白的混濁,像是摻了許多雜誌的下等玉的毛料。細細看了,還有好多細細的紋路,宛若琉璃摔在地上,沒有摔壞,卻摔出的許多奇異裂紋。

    妝娘子留意到她相愛看自己地墜子,輕輕巧巧的摘下來,隨手朝她丟過去:“喜歡便送你吧。”

    言小幼覺得這大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沒敢接,任由它落到了賬本上,卡在攤開的書頁相連的縫裏,停住了。

    妝娘子似乎覺得無趣,就着黃昏從縫隙漏進屋子的光,將自己一雙手舉起來自我陶醉了許久。不知是不是錯覺,言小幼似乎從他那張假的不能再假的臉上看到了些許滿足而認真的神色。

    “不瞞你說,我這套手藝,是以前老鴇打我的時候琢磨出來的。”他迎着陽光,似是在笑:“她吊着打我,我便琢磨從哪裏劃開她的手腕;她按着打我,我便琢磨怎麼在肋骨上雕花;還有,腿骨,臏骨,趾骨……本來該先拿她開刀的,可惜她沒有這好運氣。”

    言小幼看着那耳墜,心裏毛毛的,覺得好像知道了什麼。

    “不過她也沒能跑得了。”妝娘子笑得魅惑:“這墜子,是用後槽牙磨成的。她牙口不好,牙質就像被砸出裂紋的瓷,不耐用,但是好看,留來做個紀念。”

    果然,言小幼強忍着身上炸毛的感覺:“你留來做紀念的仇家的東西,送給我不好吧?”這東西她留來做什麼,招鬼麼。

    妝娘子頗爲大度:“無妨,反正我的仇家也不止她一個,你若是感興趣,我這裏還有很多。”

    言小幼終於忍不住踉蹌了一下,笑得比哭還難看:“你太客氣了!”

    妝娘子忽然嚴肅的看着她:“老闆娘。”

    言小幼一個激靈:“嗯?”

    “聽說邪僧非白來了你這裏一趟,被你勸的改邪歸正,如今改行做了乞丐。”他慢慢的說,聽不出是不是在開玩笑:“怎麼,不打算勸勸我?”

    言小幼倒是鬆了一口氣:“我當你要說什麼呢。”她想了想:“非白並不是被逼成的魔,他不過是被心裏的執念困住了,想通了就放下了,與我無甚干係。至於你,雖說手段殘忍,叫人害怕,可我實在想不出什麼立場,勸你對你的苦難善良。”若不是他在那腌臢地方待了許久,受了許多無法爲外人道的折磨,大抵也不會扭曲至此。已經瘋魔了,她並不覺得憑着寥寥數語就能讓他看的開,放得下。

    說完了,妝娘子用指甲不緊不慢的敲着櫃檯,良久,臉上那一層白的虛假的粉子,竟被一滴晶瑩的淚衝開了一道溝。當然,也不過一滴而已。

    “我該走了。”默了一會兒,妝娘子忽然出聲道。

    “走了?不住店?”言小幼無奈:“你呀,總要壞一點我的規矩。要不要,吃了晚飯再走?”

    妝娘子回覆了以前輕佻的模樣:“我倒是很想陪着小娘子,只是現在就有人盯着要將我大卸八塊,我若再同你喫飯,怕是要被挫骨揚灰了。”他說着,冷不防掀開了隔着廚房與前廳的門簾。雲空沙就抱着一把劍,從頭至尾在那裏盯着他。只要言小幼稍有不測,這把劍一定會第一時間落在妝娘子的身上。

    妝娘子翹了蘭花指,在雲空沙胸口點了一下:“走了,死鬼。”雲空沙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妝娘子往外走着,隨口向言小幼打了個招呼:“走了,老闆娘。”

    “走吧走吧。”言小幼習慣性的招呼:“江湖路遠,後會無期。”

    妝娘子聞言,轉過身來,衝着言小幼挑挑眉:“怎麼,剛欠了我一大筆銀子,這就不認賬了,嗯?”尾音微微上揚,好聽的緊,若這人不是妝娘子,這一聲簡直要讓人酥到心坎裏。

    言小幼攢了個大大的笑容:“怎麼會,這不是說順嘴了麼!你且放心,點心江湖給你留着門,你想什麼時候賴,在下必定掃徑相迎,留了最次的茶葉招待您!”

    妝娘子輕笑:“好一個一毛不拔的!走了。”

    言小幼揮揮手,看他漸行漸遠。

    “總算送走樂一尊大神!”言小幼鬆口氣,轉而看向僵在簾子後面滿臉嫌惡的雲空沙:“你當真……一直在。”

    雲空沙終於回過神來:“妝娘子那人,陰晴不定的,我……”

    言小幼笑得眉眼彎彎:“多謝你了,你一直在,我倒是安心多了。”

    雲空沙也笑笑。

    “對了!還要麻煩你一件事。”言小幼小心翼翼的託着賬本,將那一對“耳墜”倒進一個小檀木盒裏,蓋上蓋子:“煩勞你,將她葬在園子的東南角吧。”

    “東南角。”雲空沙接過來,重複了一句,忽然又想到,當初言小幼要讓他去東南角,好像還是要他自己挖坑呢。這兩顆牙,待遇倒是好了不少。

    “是罪是惡,他們也都了結了。”言小幼嘆口氣:“還是……入土爲安吧。”

    據說,妝娘子離開青樓之前放了一把大火,那一場火燒的蓬勃,只有一個略顯老態的婦人逃了出來。大約,那就是妝娘子從來沒有肯叫一聲的母親吧。總之,一切都結束了。

    言小幼鬆了一口氣,實在沒有做飯的心情,招呼一聲便回房睡了。

    這般驚心動魄的一天,她竟也睡得安穩。

    只是第二天雲空沙並沒有告訴她,因爲擔心妝娘子心懷鬼胎捲土重來,他抱着劍在她門外守了整整一夜。

    ------題外話------

    妝娘子這個人,是我修改次數最多的一個角色。或許他還會回來,或許不回了,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最爲獨特的一個人物,他飽受苦難,卻並沒有半分溫暖,是最淒涼也是最放不下的一個。

    諸君會不會歡喜我不知道,還是希望有喜歡他的吧。終歸我心裏是記掛着他,抹不掉了。

    我也不知道說了些啥,亂七八糟的,請諸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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