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點心江湖之住店請下單 >98.紙花飛盡冥燭冷(三)
    店裏的地龍燒得很足,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四人圍坐桌旁,沉默而又有些倦怠。

    最後,那個師父說話了言語中帶着一點惶恐與自責:“我便是你們口中的蠻子。”

    言小幼點頭:“知道,怡鞍人來到這裏,都會喚我一聲老闆娘,而不是稱店家。”而且,中原是沒有這種營生的。

    那師父有些錯愕:“你既然已經知道,我以爲你會把我們趕出去。”

    言小幼沉默了一下:“你們的士兵,殺了我們的士兵和同胞,這是大仇。可是你冒着殺身的危險,將他們送回家,與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來說,這是大恩。”

    那師父嘴巴動了動,但是終究沒有說什麼。

    言小幼又說:“你動手殺過我們的人嗎?”

    他搖頭:“我恨打仗。”

    言小幼道:“如此,便依舊是客。”

    那師父有些悲傷:“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打仗。原本,我們可以互市,通商,年輕的男子女子甚至可以隔着河對唱,表達愛意。我們漁舟往來,相互比着誰今日的收成更好。”

    他糾結地撥弄着他那一大疊紙錢:“可是,現在呢?死了的人無人收屍,活着的人四處逃亡。遍地的屍體,河裏的水這幾個月以來都是紅的,沒有清過。”

    沒有人說話。

    那師父介紹他的徒弟:“是我在河邊撿到的,怡鞍人,是個孤兒。村子裏的人往外逃的時候,車子裝不了那麼多人,便將他給扔下來。”

    其實許許多多的人都被扔下了,唯有他比較幸運,活了下來,被人撿到了而已。

    那師父說,他們似乎是屠城了,城是空的,除了幾個他們那邊的士兵在那裏把守着,城中沒有一個人,只有滿地的屍體。

    士兵,信使,沒能逃得了的百姓,還有怡鞍的撿屍官,七橫八豎的倒在地上,屍體摞着屍體,簡直是堆成了山。在城門口站一會兒,鞋底便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不可能!”雲空沙忽然激動地想要坐起來,牽動了傷口,也不曾在意:“我們已經打到了河邊了,已經要勝了,怎麼可能!怎麼會......”

    言小幼慌忙扶住他,溫聲細語地安慰。

    那師父說他是過河來尋人的,尋一個被抓來當兵的年輕人,那個人曾經在他落魄的時候給過他一塊餅子。那人對他說,若是那人死了,便讓由他送回去,便算他還了恩情了。

    他見鮮血染紅了河水,便坐了河上唯一的渡船過來,尋找那個人的屍體。

    可是他並沒有找到那個年輕人的屍體,只是鞋底吸飽了血水,踩在地上,便又有血水冒出來。

    他走到了城邊,他的恩人沒有死,站在一堆屍體上,痛快地笑着,看着他的手下將那無辜的人的腦袋砍掉。

    他不知道爲什麼戰爭,能讓當初那個澄澈乾淨的少年變得猙獰恐怖。

    他沒有敢上前,他還不夠老,他害怕會被逼着拿起刀。

    他只在城門口找到了十幾個留了全屍的怡鞍士兵,這場戰爭太過殘酷,留一個全屍居然都成了奢望。

    他的活計,是需要兩個人完成的。當初跟他來的那個孩子,看到這幅慘狀,放了,亂跑的時候被地上的屍體絆倒,被插在地上的半截旗杆了結了性命。

    好在,他在河邊撿到了這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孩子,草草交了他一點東西,師徒二人走了一路,將這師徒二人送了回來。

    他的鞋子,還是浸了血的那一雙。如今在雪地裏踩了許久,雪化了,踩在地上依舊是血腳印。

    師徒二人在點心江湖歇了一天,等到天黑透了,才點了香燭,帶着那幾個士兵踏上了歸途。

    言小幼又溫了酒,待他們全部出了院門,將酒澆在地上。

    “江湖路遠,後會......無期。”這一次,真的是無期了。

    雲空沙的臉色自從得知屠城的消息之後便沒有好過。

    言小幼將搭手在他的肩膀上:“國君不會忍下這口氣的,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的。”

    二人靜默着,久久沒有動,新飄的雪花落了二人滿身。

    ------題外話------

    很久以前,久到我還沒有開始動筆寫第《我自來歸月下西》之前,腦子裏便模模糊糊有了這個故事的一個影兒,但是也只是一個影兒,沒想到這個影兒是留到了這裏的。這場戰爭,寫得我十分悲痛,一直在猶豫,究竟是將重心放在士兵上面還是放在師徒二人身上。最終,我還是將重心放在了這場悲劇身上。

    雪很冷,但是不要着急,很快便是春天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