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幼知道世家公子對於男女之防的重視,再加上他大約覺得當初差一點訂婚之事十分尷尬,這樣的反應也並不奇怪。
反倒是雲空沙,兩人明明已經親近許多了,最近卻變得恭敬客套起來,似乎還是刻意躲着她。
這種微妙的氣氛讓點手春都看出了端倪,有一次言小幼做飯,點手春倚在門框上,問了言小幼一句:“你說他們二人不會是在孔融讓梨吧?”
言小幼的眼角當時便猛抽了幾下,雖然點手春的下場是被雲空沙一腳踹了出去,但是言小幼越想越覺得他說的好像十分的合理。
然後她越想越鬱悶——她又不是一個梨。
可是當時年少輕狂,確實是她聽了顧侯家的小公子要同她提親便逃了,對不住顧語讓是真的。
可是她如今心悅雲空沙也是真的。
真叫她無所適從了。
好在事情雖然怪了些,大家卻都默契地並不提這些事情。
於是顧語讓養傷,雲空沙熬藥,點手春研究他的藥經,言小幼張羅着點心江湖的生意,大家也算是默契而且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似乎生來便是爲了被打破的。
只是這次的打破,太過突然,也太過悲慘。
顧語讓清醒後的第七日,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天,點手春讀藥經,雲空沙熬藥,言小幼招呼着店裏的生意,在後廚嘗試她新研究的糕點。
唯一不同的是,顧語讓可以自己站起來行走了。
顧語讓向來是一個愛面子的人,平白受着旁人的照顧讓他很過意不去,想着現在既然能動了,應當要做一些事情的。
他這樣想着,便打算下樓幫着招呼一下客人什麼的。
樓梯下了一半,忽然聽得下面的人猛地一砸桌子:“真的想不倒那個鄭牟勇居然暗中通敵,幫着敵人殺咱們的人。簡直污了鎮國大將軍的名頭!”
接着便有人接到:“可不是!最可恨這人十分的狡猾,竟然還瞞着朝廷,知道現在國君派了人去才知道,他居然幫着敵軍屠了咱們的城。幾十萬將士啊,都是家裏的娃兒,就死在那裏,連個全屍都沒有.......”
後面的話顧語讓便聽不到了,“屠城”二字像是在顧語讓腦海中響了一聲驚雷,震得他頭腦嗡鳴。
悲痛牽扯了本就傷痕累累的臟腑,顧語讓猛地嘔了一口血出來,再也支撐不住身形,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言小幼正將新做的糕點放在油裏炸,手上沾的水不經意間掉到油中,發出一聲爆響。
接着便聽到外面紛亂的聲音,有人在焦急地叫着“顧語讓”。
言小幼心中一緊,顧不得鍋裏的油便奔出去。
剛剛掀開門簾,便看見點手春焦急地一隻胳膊託着渾身是血的顧語讓施針,扎的全都是十分兇險的大穴。
周圍圍着的是她店裏新來的賓客。
門口站着蒲扇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雲空沙。
屏氣凝神的等了好長一陣時間,點手春額角的汗越來越多,可是顧語讓吐出的血越來越多。
過了一會兒,總算是不吐血了。
可是不待言小幼和雲空沙鬆一口氣,點手春便站起來,神色悲痛而且肅穆。
他看了看言小幼,又看了看雲空沙,最後說:“準備後事吧。”
他並不是不吐血了,是吐不出血了。
雲空沙紅了眼,上前拽住那來客的衣襟:“你們說了什麼?你們當着他的面胡說什麼!”
言小幼上前,用手絹擦了擦顧語讓臉上的血,她似乎已經蒙了:明明已經在慢慢好起來的人,忽然又像一張枯黃乾瘦的紙一般躺在這裏,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氣息。
“算了吧。”她對雲空沙說,聲音平靜卻十分的僵硬:“怪得了他們什麼呢?”他們並不知這裏有一位聽不得噩耗的病人啊。
雲空沙慢慢鬆開手,糾結而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腦袋,無力的蹲下來:“是啊,明明該怪的是我們,是我們沒有同他們交代清楚這件事不可以說......”
言小幼給顧語讓擦血的手抖了又抖:“是啊,怪我們。”
“他還有多久?”她問點手春,言語裏帶着哭意:“他還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