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妹只有無奈的嘆氣,放宋時隨父親北上。
孫妹警告丈夫,“在戰場上生死就是一瞬間的事,你要不帶時兒平安回來我們就恩斷義絕。”
見妻子的話如此絕情,健壯的宋雨連連點頭答應。
孫妹這才笑了,纖細白似雪的手臂挽住丈夫的脖子,在丈夫的臉上親了一口,宋雨威嚴的臉冒出紅暈,粗大的手握住孫妹的手。
孫妹和自己在一起三十多年,每一次分別都像是永遠不再回來,每一次孫妹都會送自己到縣的五里外,在那座凸起的山峯目送揮手。
每次離別都很傷感,再傷感也要上路。
上了戰場,就是站在黃泉路口,誰還眷戀遠方的情人誰的頭就會第一個掉下來。
宋雨轉身踏馬北上,身後是戴金盔,穿兵服,握長戟的宋時。
宋時的身後,有萬人大隊,踏得黃土飛揚。
夕陽染紅青山,故鄉已經在身後,沒有人回頭。
孫妹的眼裏只有一片夕陽,夕陽裏沒有人,掏出青色的手帕擦去眼角的淚痕。
青山外,長河邊,行軍陣列整齊,宋雨的大手揚起,行軍停,原地休息,沒有人走出隊外。
一隻大雕穿過滾滾烏雲長嘯一聲從頭上飛過。
宋雨銳利的眼神射在大雕身上,黑色大雕的身上坐着一個白色女人,吹笛,笛無音無聲,宋雨回頭看兒子。
宋時脊背挺直的坐在馬背上,伸長脖子看飛過的大雕,露出狂喜。
因爲宋時看見坐在大雕上的白色女人是倪夢。
她用這樣的方式爲自己送行,她的心裏一定太苦。
自己沒有來得及向她告別,她會等自己回來?
宋雨的長戰刀戳到宋時的額頭上,金盔差點被戳落,宋時的思路斷了。
行軍一天一夜到北方,北方乾燥,寒風掀起枯草,帳篷搖搖欲倒,北極星隱進烏雲裏。
宋雨站在枯草上,看着黑如濃墨的烏雲,目露寒冰。
深夜,一隻大雕飛來,落在帳篷外,宋時聽見聲音,手握長戟到帳篷外。
黑色的大雕身上坐着白色女人,手中握着黃笛沒有吹,多情的看着宋時。
宋時冰冷的心被融化,脫下棉襖披在倪夢身上,倪夢依偎在宋時滾燙的胸膛上,有太多的話要說,有太多的疑惑要解,看見宋時所有的話和疑惑消失。
沉入這短暫如夢的時光,只希翼永遠不要醒。
倪夢目光無意的一掃,身子如離弦的箭離開宋時。
宋時心裏一緊,一陣寒冷灌進胸口,隨倪夢看的方向看。宋雨手握戰刀站在草地上,目光陰寒的盯着自己,似乎要把自己和倪夢劈成碎片。
倪夢乘大雕飛走。
宋時忘不掉倪夢飛走時幽怨的眼神,還有一絲冷漠,是不是彼此的心間有了裂痕?有了就是父親給的。
父親的眼神像刀子盯着宋時,手握成拳頭,要一拳把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打趴在地下。
有一絲情對敵人軟就會敗,敗就不可以再來,因爲敗就是死。
宋雨的拳頭鬆開,沒有說話,回到帳篷。
在這關鍵時刻不能因爲兒子怒火攻心誤了大局,必須冷靜的掌握大局應對敵人。
黑雕在草地上,草上夜霜濃,白色的顆粒化。
倪夢撫摸黑雕的羽毛,倪夢的手停了,倪夢的心在遠方的宋時身上,他爲什麼不告而別?爲什麼相逢的時光那麼短?爲什麼他的父親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彷彿要把自己一刀一刀割成碎片?
他要上戰場,他有他的生活,他的信仰跟自己的不一樣。他爲保家衛國寧願獻出自己的生命,自己卻想要疏遠宋時,覺得自己可鄙。
他爲了國家,自己爲了什麼?他沒有錯,他父親也沒有錯。
戰場上誰有兒女私情誰的頭顱就會第一個落地。
倪夢坐在雕身上,想要再飛,猶豫了一下下來。
沒有勇氣再飛去找宋時。
他父親就像是自己和宋時之間的一堵牆。
雪落的時候,倪夢一身白的站在枯樹下,看着紛揚的雪花,思念的刀插進心,眼淚流下來。
雪染白天地,倪夢踩着白雪到西湖邊。西湖裏的水結冰了,冰上的孩子堆雪人。紅菱早採完。
半年前,和宋時在這裏相遇。
每一寸的泥土青磚上都有兩人的腳步笑聲幸福。
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
宋時不再出現在西湖上,沒有了消息。
倪夢沿西湖找,從北到南到那個縣城,在縣城的街上看見宋時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頭戴金盔,身穿兵服,手握兵器,打聽到他們是宋府的人,年長者爲宋時的爹。
幾天後他們啓程去北方的戰場,宋雨最小的兒子也就是宋時,從未上過戰場也要廝殺。
倪夢擔心宋時,理解宋時爲什麼會突然沒有消息,他一定是被他爹管了起來,寸步不能離開爹。
啓程那天,倪夢換上一身雪白的衣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自己養了多年的黑雕上,黑雕撲閃翅膀趕上他們。
黑雕一聲長嘯,他們發現自己,宋時也發現自己。
和宋時相見,心碎了。
無論怎樣曾經相愛過是真的,無論怎樣那是一段永恆的日子。
倪夢微笑,因爲倪夢已經想開。倪夢再騎在黑雕上朝北飛,飛到宋時給自己披棉襖的地方,只有篝火燃盡的冷灰,裝食物的紙屑,大批軍隊滯留的痕跡。
他們幾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不知道現在到了哪裏。
黑雕盤旋,北國雪白,找了一天一夜,只見死城不見活人。
雪化了,白天見到一堆白骨,兩堆白骨,無數堆白骨,白骨旁有兵器,兵服,倪夢認識的兵器,兵服金盔。
滿山屍骸。
倪夢的心沉到底。
宋時的軍隊戰敗,一萬大軍敗。宋時和他爹是不是也在這些屍骸裏?
骸骨的臭氣濃,找了半天,無法辨認,不敢相信眼裏所見的一切是真的,但又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