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將者無歌 >第二章 軍漢苦兒
    是前隊兵卒吳四六,因爲在做觀察百木寨的當值,兵們揀選剩下的衣服中只有一身女子的上襖和棉裙,送上去,給他穿了,偏生這人是個促狹性子,下值回來後,扮作了浪蕩娘子,東西撩撥,惹起了兵們的鬨笑。

    “還是當個大頭兵好,不用整日裏與人算計,上官下了軍令,能打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褚天光感慨着,看着兵們的目光中一片的羨慕。

    “我倒想做個官,做個統軍大帥,讓弟兄們多活幾個下來……”

    “我相信,你小烈兒要是統軍大帥,麾下只有戰死的兵,沒有屈死的鬼……”

    褚天光這話說得發自肺腑的真誠。

    不像別的兵頭,整日裏擺出一副上官的嘴臉,龍承烈雖然從軍一年,身上還揹着開國勇威縣子世子的名號,正經武將世家出來的勳貴身份,但卻是一點官架子也沒有,日裏夜裏與兄弟們都是哥哥弟弟叫的親熱。

    平素裏也不苛待兄弟,連一個耳光都沒打過兵們,有了好處也能與兄弟們一起分享,牙州一戰,砍了一顆奴兵的腦袋,自家吐得稀里嘩啦,轉回頭,就將杜懷意杜掌軍親手發的賞銀買了頭豬,給右鋒的將卒們打了牙祭。

    那香味,整將的軍卒都饞來了,那個軟心腸的,好肥的一頭豬,落到右鋒肚子裏的只有百十塊棗子大小的,還是大家拼命搶下的,其他的,都分給那羣饞貨了。

    多久了,好像快一年了,快一年沒喫到肉了。

    也能爲兄弟們捨命,宣州沙溝河一戰,中隊的隊將謝三麻子被斡狗子砸瘸了腿,是小烈兒帶着那個叫風成九的家兵,衝上去,拼死救下了謝三麻子,當時他的刀已經被砸飛了,手裏就一根馬鞭,就那樣,還在衝,退下的時候,把馬給了謝三麻子,自家一身鐵甲卻在步行。

    狗日的謝三麻子命好,仗着那條瘸腿被放歸了,從此遠離了軍營,遠離了戰陣,一條腿換了一條命,總是值得,不過那貨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在小烈兒面前磕下的響頭,腦門子都破了,還口口聲聲不肯離開。

    也是,有小烈兒這樣有情有義的上官,任誰也不願離開。

    但願有他做大帥的一天,活到那時候,指向天邊也要跟着去。

    “怎麼有女人的衣服,搶掠了?”

    饒有意味的看着吳四六們的笑鬧,轉回來時,卻是百里復皺緊了眉頭,問向跟在風不破身後轉回的風六伯。

    孃的,這酸丁又在生事,早年家裏被搶了,十三歲的姐姐也被辱了身子,此後就恨上了搶掠民間,壞人貞節的事情,這世道,有幾個不挨搶的,文官搶,武將搶,當兵的搶,當土匪的搶,怎麼就看不慣呢。

    看不慣也不忍着。原本是第二將後營的隊正,因爲第二將後營統制宋世將侮了一個民女,那女子沒了臉面投井自盡以後,這酸丁現了舉人身份,寫了狀子,拉了武州同知的師兄做應援,還唆使那女子的家人擡了屍首在營門口跪了兩天,迫得上官將宋世將行了軍法,加上之前還有舉報同隊軍卒搶奪百姓財物的經歷,好端端的一個軍中寶貝,硬生生把自家活成了萬人嫌,聽說第二將中想要害他性命的不是一個兩個。

    還是小烈兒心好,自家就隨口那麼一嘴,他就找了什麼門路,把那酸丁調到了右鋒,保住了性命,官也升了兩級,任了鋒佐。

    到底是舉人身份的大頭巾,就是好用,奶奶的,爬到老子頭上了。

    小烈兒也是,有那麼多門路,就不會給自個安排一下,省的在右鋒拼死拼活的苦熬。

    不對,小烈兒來右鋒之前好像是在杜懷意杜掌軍跟前聽用,怎生回事呢。

    “我安排的……”

    龍承烈知道百里復恨惱侵奪民間這類事情,搶先把責任攬了下來。

    “不關小爵爺的事情,小老兒自己的主張……昨夜裏落雪之後,軍營裏有營帳遮護,弟兄們還凍醒了不少,都在營地裏跑步取暖,咱們右鋒在野地裏無遮無蓋,怕兄弟會凍死,我就尋了中鋒的馮光蔡,帶着中鋒把周圍幾個大戶搶了……迴轉軍營,小老兒自會領受軍法……”

    “我說怎麼還有綢面的被褥……再不濟,也沒人拿那東西去當鋪……弄出人命沒有?”

    “那哪裏敢……”

    “那就沒事了,幾個大戶而已,又不是指望一身衣服活命的寒家……回去就來個死不認賬,受什麼軍法,你是當兵的不成……反正搶人的是中鋒,你個糟老頭子不被搶就不錯了……”

    從沒有過的輕淡口吻,直如風六伯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螞蟻一般,及至最後,竟是開起了玩笑,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情,龍承烈幾個奇怪起來,一起看向了百里復。

    “你烈哥兒十日前揪了珠子到當鋪給弟兄們換衣服,我百里復就是個不長心的麼……軍衣早就到了,被將裏的司戶參軍馬狐狸賣了大半,分派到到咱們營裏的,被大蛤蟆賣了一些,剩下的都給了營裏的官佐和他們的護衛……我聽營裏的許參軍說的,該做不了假……他們當官的不把兄弟們的命當人命,我總不能攔着風六伯把兄弟的命當人命……”

    覺察出衆人的異樣,百里復解說着,看得出,他被上官們的做法傷足了心,面目中很有些意興闌珊的頹喪。

    “狗日的,這天氣還在賣着軍衣,不讓人活了……”

    褚天光罵着。

    他自己的棉衣就是送到宣州一個暗門子土娼的被窩裏。

    “你怎麼不早說……”

    龍承烈豎起了眼睛,禮甲是他父親的遺物,渾身上下,父親就給了他這一點念想。

    “早說又怎樣,你能把大蛤蟆吃了不成,吃了大蛤蟆,還有馬狐狸,還有宋虞侯……”

    “……”

    倒賣軍衣的事情還是龍承烈第一次聽到,之前只是知道大蛤蟆在喫空餉,倒賣軍中的糧食,沒想到居然連軍衣都賣了。

    那可是弟兄們現下活命的依仗。

    一場場敗仗下來,與其他軍兵一樣,右鋒兵卒們的衣襖大多都扔到了逃命路上,就是沒有扔掉,抱着過了今日不管明天的兵們,也早就在夏日裏把棉衣、夾衣換了酒喝,或者是當作了眠花宿柳的纏頭,足了一時或者一夜的快活。

    夏日裏一身單衣倒也無妨,可是時下已經是十月,兵們一夜醒來,常常臉都被凍得青紫。

    入到青石坡之前,龍承烈搜遍了綠安城中的大小當鋪,用父親留下的禮甲上的珍珠換回了幾十件夾衣。山中這些時日的剮蹭,那些本就破舊的夾衣多數已經破爛不堪,莫說是保暖驅寒,就是遮羞,也僅是將將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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