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將者無歌 >第四章 蘭隕玉折
    是風六伯的獨苗兒子,因爲他的名字風敬侯,還有一手在山嶺峭壁間攀爬的好本事,龍承烈給他取了風猴子的綽號。

    當初,龍承烈投軍時,風六伯心中捨不得,也放心不下,便跟着護衛來到了軍中,順便,把自家的兒子風猴子也帶來了,想讓他在軍中歷練一番,盤算着若是能夠立了一兩份功勞,就讓他入到軍中,做了武職,雖然在文官們眼中是個低微角色,但是總歸能在尋常百姓面前直立起腰桿。至少,也能讓龍承烈念在伴隨着經歷過戰陣的情分,讓風猴子脫了身份,轉成在龍家有些地位的家兵。

    這些話風六伯沒說,但是龍承烈明白。

    風猴子長了一張好眼,一里之外,旁人只能看出粗略的相貌,他卻能將人整個的面目看得清晰,因此,入到青石坡之後,龍承烈便安排他日日觀察着百木寨的動靜。

    動靜是兩個女子弄出來的。

    那兩個女子應該是被擄到斡圖達魯軍中蹂躪的難民,身上的衣裙沒了蹤影,衣着完整些的也只是一件破爛的綠色小衣,小衣之下,着了條月白的褻褲,褻褲不僅破爛,髒得看不出本色,而且還沾染着乾涸的血跡,斑斑駁駁。

    而另一個則是連褻褲都沒有,只有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碎爛小衣,勉強遮掩住胸前的兩點羞處,身上其他的部位則是寸縷皆無。

    龍承烈爬到半坡上一塊稍顯平坦的空地,藉着坡粱的遮掩,將密佈的灌木撥出一個空隙,在風猴子的指點下看向百木寨時,那兩個女子正從寨門西側的柵欄裏爬出,穿着褻褲的那個似乎被什麼卡住了,由另一個扯拽着,滾爬出營寨之後,便各自裸着兩條光腿,奔跑起來。

    風不破、百里復帶着褚天光幾個也爬上來,蹲到龍承烈身後。

    女子都沒穿鞋,腳似乎被尖利的石頭劃破了,無人踏過的積雪上,不僅留下兩排深淺不一的腳印,也留下串串的鮮紅。

    望樓上的哨兵發現了那兩個脫逃的女子,沒有吹響警號,而是拿出了弓箭,不過射出的羽箭都沒有準頭,或前或後,或左或右,零落的箭矢都射到了雪地裏。

    只有一支箭射中了穿着褻褲女子的後臀,女子摔倒之後,該是因爲痛疼沒有了爬起的氣力和本錢,揮着手,用變了腔調的尖聲哭叫着,似乎是讓穿了小衣的女子獨自逃命。

    穿了小衣的女子明顯是不肯,拔了羽箭,拖拽起穿了褻褲的女子,一邊哭求着。也不知是力弱,還是被腳下的雪滑倒,在你推我拽的爭執中,那女子也摔到在雪裏,與地上那個可憐人抱頭哭了幾聲之後,又拼力爬了起來,繼續用力拖着,卻是一邊拽扯,一邊說着什麼,距離太遠聽不分明。

    只能聽到兩個女子夾在言語中的哭聲。

    一番糾纏之後,穿着褻褲的女子似乎拗不過,在僅穿着小衣女子的攙扶下,爬起來,一瘸一拐,踉蹌着向前奔行。

    更遠處,由那百木寨上,卻隱約傳來粗豪的笑聲。

    素雪、猩紅、裸女。

    但是在女子只顧着逃脫性命的狼狽中,卻沒有絲毫的香豔之感。

    “鋒將,我帶左右兩隊上前去接應了……”

    坡上諸人中要屬褚天光的性情最是急躁,也有暴烈的資本,他的身材六尺有餘,比百里復還高,人羣中的駱駝一樣的存在,身形粗壯,還有着兩膀子氣力,百十斤的漢子他一手便能舉起一個。

    見了那女子的可憐情狀,褚天光憐憫之心頓起,口中叫着,翻身便滑下山坡,奔行間,從一個刀盾手手中中奪下盾牌,正待衝出時,卻發現慣用的長刀落在了埋伏處,自家手裏只有保命的傢什,卻沒有廝殺的本錢,就欲取了近前一名長槍手的長槍。

    偏偏,長槍手家中妹子落入到斡圖達魯人的手裏,不知死活,躲在青石後面,看到那兩個女子的慘相,想起了自家妹子,早就紅了眼睛,腦袋更是直直的轉向龍承烈的方向,只待發了軍令,就要出去拼命,褚天光要拿他廝殺的傢什,自然不肯。

    兩人一時倒是僵住了。

    而百里復,看着那女子,想起了親近的姐姐,更是早早奔下山坡,順手扯過一匹戰馬,跳上以後,牽了另一匹的繮繩,右手執了兩面圓盾,只待褚天光趕到,便欲一起衝出。

    “猴子你騎術好,你和成久叔騎馬出去接應那兩個女子……”

    “萬傳山你帶着全鋒的火銃手上到坡上,一旦百木寨出來人馬,只管攔截射殺……”

    “風叔你……”

    早在埋伏到青石坡的第一日,右鋒各隊的職責都已經計議清楚,龍承烈日日複誦琢磨,早就爛熟於心。

    被兩個女子的可憐情狀觸動,早間鬱積在龍承烈胸中的苦痛情緒再一次迸發起來,受了褚天光、百里復一衆情緒的影響,更是激憤得有些不管不顧,一番分派之後,他也緊了緊束着戰甲的腰帶,欲要從坡上跳下,站到正在整理隊伍的左隊前面。

    “做什麼,找死不成……”

    一支箭射到了扯下百里復,登馬欲行的風猴子身前,扎到了雪下的泥土之後,猶自箭勢未歇,箭尾的羽翼劇烈的抖動着,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響。

    射出利箭的風不破撇了長弓,一把揪住龍承烈的後衣領,先是劈手一個耳光,然後摜倒到雪地上,拖拽着將他拉到用作觀察的平臺上,指向百木寨門後的幢幢黑影。

    “你看看百木寨中的情形……人家撒了誘餌,你就要吞掉,你自己吞掉可以,莫要連累手下的兄弟……”

    斥罵完龍承烈,風不破又轉向一時呆立的衆人,

    “軍令取消,隊正以上官佐到青石後面議事,其餘人等各自埋伏,沒有軍令擅自衝出者,斬……”

    龍承烈幼時在風不破家寄養的事情,右鋒上下早已經知道,也知道兩人間其實有着不輸父子的情分。

    至於風不破,雖然是今年春初纔到的,但到右鋒的第三日,勇烈軍掌軍使杜懷意杜掌軍就親自前來拜訪,而且還許下了六品遊擊將軍的職位,邀他到軍中任職。

    杜懷意是勇烈軍的頭號,平素裏大家也只能在校閱兵馬的時候遠遠看到。其他戰軍的掌軍使大多是三品下階的品級,至多也是三品上階,他卻是從一個大頭兵做起,一刀一槍的殺到了二品中階的品階,還掛上了縣男的爵位,即便是在京中,也是有臉面的人物。

    更兼杜懷意治軍甚嚴,由怕生敬,莫說尋常的軍漢們,便是大趙軍中的將佐,但凡有些血性的,大都把他當做了自家努力的目標。

    這樣的人物親自延攬,雖然被婉拒了,但是照樣沒有損傷風不破的名頭,相反卻有着添油加醋般的效果,如今的勇烈軍中,許多人不知道龍承烈,但是個個都知道風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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