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姐妹，既然救下了咱們，又給了咱們活命的依靠，如此厚待，我們爲人做小當妾也好，爲奴爲婢也罷，就當自家死了，無論如何，也給這些爲咱們打生打死的軍爺們傳個根苗下去……”
人總是貪圖性命的，但凡有條活路，哪怕是萬丈深淵上的一條枯藤，也會存了一旦爬過便會如何的念想，全力奔去。
被救下的最初，女子們正是心情激盪的時刻，一腦門都是沒臉見人，欲要就此死去，落了清淨的念頭，一整日過後，右鋒中的軍卒沒有絲毫的冷落，反是處處小心呵護，已經將她們被堅冰包裹了的心暖出一道縫隙。
齊如玉帶着金雕鋒欲要拿這些剛剛脫了苦海的可憐人做了夜裏的戲耍，右鋒諸人拼着翻臉也要全力迴護，落在女子們的眼底，便在她們心上敲出了孔洞。
及至龍承烈捨命迴護，一次次的被打倒爬起，女子們已經心上的堅冰更是碎成了零落。
唯一的一點堅硬，便是因爲自家曾經被玷污身子生出的哀怨。
風六伯一番數落着軍漢們苦痛的言語之後，女子們知道這世上還有與她們同樣悽苦的人們，木然的表情便就鬆動了許多。
最先叫着潘憐兒的那個年長女子也不知道是被感動了，還是尋到活命依靠，率先應承了。
一呼百應，女子們或者四目相對，或者撇了嬌羞，徑直尋過來，倒是讓右鋒都脫了鰥夫的名頭。
大多女子相中了龍承烈，一個二個的找上來，求着爲妾爲奴，卻是被他拿了自家還未成丁的藉口，一個個的婉拒了。
蹦豆子也想嚐嚐男人滋味，卻被風六伯一聲呼喝，龍承烈一頓拳腳，趕得遠遠跑去。
中鋒有人聽了動靜，也想前來討了便宜，可惜女子們一見不是右鋒的兵卒，立時落了臉子，數聲嬌斥之後，便有女子仗着自家男人就在身側，雄壯了膽子，拎起了長槍槍桿，將那些銀樣蠟燭驅趕進了黑暗。
至於金雕鋒的那些，因爲沒了挑頭人物，更是慫成了弱雞，中鋒還有人敢湊近前來，他們則只能是將自家隱在黑暗中，吞噎着一腔酸水，盼着右鋒今日夜裏全都得了馬上風，軟在女子們的身上。
最舒爽的是褚天光，那副高大身材落在女子們的眼中，是比別人活的更久，更少遭受欺侮的憑據，竟有兩個女子先後找到了風六伯，悄聲吐露了心思。
風六伯正躊躇着做了哪個的月老，生了嫉妒心腸的萬傳山恨不過去，雙手一揚，將兩個女子齊齊推進褚天光的懷中，倒是將褚天光生養兒子的盼望加了十成的把握。
女子們半數尋到了後半生的依靠，沒尋到的二十幾個也得了龍承烈將收入自家的承諾，也算是找到了活命的道路。
如此，也就剩下潘憐兒一個，孤零零的，與百里復相對而立。
將自家看做了右鋒家眷的女子，轉回頭將百里復之外的右鋒諸人擠出圈外，圍定了潘憐兒之後，亂紛紛的勸起了，
“我應承了，但是有兩宗事情需要相公答允，否則請恕妾身不能相諧之罪……”
“相公妾身都叫了，還要這許多麻煩做甚……”
“就是就是……”
一個女子說過之後，立時引起了一片附和。
“喚了相公，乃是憐兒心中已將我家相公做了千百世中的夫君，憐兒活一生，便是他一生的娘子，活一世便是他一世的娘子，只要我家相公不棄，憐兒生生世世都要做了他的娘子……”
潘憐兒似乎是在向那些女子解說着，又似乎是在向百里復表露着心跡。
“相公，你以白蓮喻我，妾身甚是感激，僅此一首詩詞，妾身便是做了相公十世牛馬，也是甘心情願，因爲這詩中在褒揚着妾身，相公你卻在貶抑着自己，不爲相公牛馬，實是辜負了相公憐惜憐兒的一番苦心……”
“你且說了何等要求……”
不理會周圍女子的嘰嘰喳喳，百里復定定的望着潘憐兒，
“若是爲妾那般的言語，就不消說了，即便應了也是我糊弄與你，百里復過往風流，是沒遇見傾心女子，得意佳人，遇見你了，其他庸脂俗粉都不會入我之眼，故而，日後百里復家的女子，除了奴婢，主事的女子只有一人，那就是你潘憐兒，抑或是百里潘氏……”
“女兒守貞，男兒也該傾心相待，我百里復日後若是再有荒唐舉動，便如此樹枝……”
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百里復舉向了潘憐兒，雙臂用力，一聲輕響，折爲兩段。
沒想到大秀才居然還是個癡情種子，一番述盡胸臆的言語，不僅讓女子們的眼中泛出了晶瑩，也把讓龍承烈感動的一塌糊塗。
“第一宗，我要你三年之內，拿下一百顆斡人頭顱……”
“可……”
“這一百顆頭顱都要是斡人戰兵，而不是斡人中的老弱婦孺……”
“這個自然，我百里復還不是那種只會恃強凌弱的屑小……”
“這一百顆頭顱，我要你親手斬殺，而不是假手於他人……”
“可……”
“這一百顆頭顱，我要你在戰陣中斬殺，而不是在捉了俘虜之後，便如適才那十個漢籍奴兵一般……”
“可……”
“第二宗，我不要那玳瑁，我要你護身短匕……”
百里復也不言語，從腰後拔出短匕，連同刀鞘一起遞給了潘憐兒。
“這便好了……”
接過做了聘禮的短匕，潘憐兒舒展了顏面，彎起了眉眼，露出欣悅微笑。
輕輕籠絡了頭髮，努力的將身上的衣服整理齊整，之後，身微屈，盈盈一福，拜向了了百里復。
“妾身百里潘氏，見過相公……”
一衆女子正待向前道喜，卻見潘憐兒兩手一分，袖子一揚，亮出一段晶瑩皓臂，之後，更拔了短匕，抹向自家的手臂。
短匕落處，皮裂肉現。
“你這是做什麼……”
在衆人的驚呼中，百里復搶步上前，欲要奪了短匕，沒想，潘憐兒卻是退後一步，閃躲開去。
立正了身子，潘憐兒把短匕插入鞘中，收入袖間，向着百里復俏容輕笑，緩緩說道，
“今日之前，憐兒身負使命，不敢輕言赴死，只能忍辱偷生，現下使命已成，今日此後，斷不會再讓相公蒙受絲毫羞辱，此際，便就歃血爲誓……”
“今日此後，憐兒眼中心中，只要相公一人，百世千世，也只伴隨夫君左右，若違了此誓，或由相公親手，或者自戮，必然死於此短匕之下……”
轉向了右鋒將卒，又是一個福禮，
“戰陣無情，還望諸位叔叔多多照應我家相公，若是我家相公生了一二意外，也不需煩惱，更不要輕易舍了有用之身，這是他身爲軍將的本份……”
“若是能夠，一旦夫君戰歿，務求叔叔們將其送至憐兒家中，那時，還請叔叔們幫襯，將憐兒葬在夫君身邊……”
“今生萬世，憐兒只伴夫君一人，你生我活，你死我殉，斷不會讓夫君寒了枕榻……”
望向了百里復，雖是說着日後的傷心，可是不見絲毫悲切，宛似在述說着心中情事，
“夫君，你該不會舍了憐兒，讓妾身孤苦萬世吧……”
“自是不會，今日便與你約好了，生則同生，死則同赴，陽間陰曹，咱們就做了萬世夫妻……”
“好了好了，大好日子，知道二人一見鍾情，夫妻情深，但是也莫要敗壞了大家心緒……”
褚天光在人堆後面喊叫道。
“孃的，老子剛剛學了些情話，欲要跟自家娘子說了，生生被你大騾子壞了……”
另一邊，傳來萬傳山怨惱的叫罵。
“睡覺睡覺……”
“且慢……”
風六伯呼叫起來，“各位軍爺，各位小娘子，今日雖是你等新婚，但是顧念着過往，聽小老兒一句，還請各位勿要行了敦倫周禮，日後總是機會……”
卻是風六伯怕女子們身上心中，創痛未愈，經受不住撻伐。
“你這老兒，自家沒有娘子中意，偏生就看不得我等快活，今日裏老子就非要不如了你的意……”
褚天光在埋怨着，隨手攬住自家的兩個不知如何分派位置的女子轉身欲要離開。
“此乃軍令，十五日內，右鋒軍卒不得……”
心念翻轉，知曉了風六伯的用意之後，龍承烈呼喝道，但是礙着童子身份，終究不好意思將行房二字吐出。
“鋒將，右鋒將卒不得什麼啊……”
老成些的軍卒經過兩撥提點，也就知道了這番言語是對自家的好處，心中肯了，卻不願放過捉弄自家小鋒將的機會。
當下，吳四六便隱在人堆中逼迫過來，欲要看了龍承烈的笑話。
“你他孃的吳四六，你懂小爺的意思，怎生非要老子說出來……”
羞惱了，就跳着腳罵道。
接着，一片男人的爽朗中，傳出了女子們輕聲淺笑。
一掃愁容。
人羣散盡，按照男女之別迴歸到各自的宿處。
只有龍承烈逶迤在後面。
君兒，十二孃，我也想要與你們中的一個一生相伴，百世相隨，可是這個賊老天，爲何不給我這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