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烈問道。
既然杜懷意說了是以探望孫子的爺爺身份前來,他便不再拿出屬下對着上官的矯情模樣,徑直問出了心中的疑團。
升官是意料中的事情。
畢竟是在中路大軍連番敗北的情況下,奪了百木寨,阻住了斡圖達魯人南下的道路,護住了江北四路,僅憑着這一樁,就是一份好大的功勞。
而且,還擒了赤巴拜和那裏顏,一個是斡人中有名的悍將,一個掛了斡圖達魯人王子的名號,如此,不僅讓統軍大帥方純向得了徵調兵馬積蓄戰力的裏子,也有了在朝廷中說出口的顏面。
無論是從這一戰中奪了險要關卡的緣故,還是擒了兩個名頭響亮人物的根由,升官是意料中的事情。
只是,很奇怪,勇烈營這個營號從沒有聽過。
大趙兵馬,軍有軍號,軍之下的將只是以數字排序,而到了營這個層級,便與鋒、隊一般,只是以中、左、右、前、後來區分。
大趙的所有軍馬中,有獨自營號的只有金雕營,但那卻是各軍的標配,是擔負時候探馬職責的精銳。
不知道這勇烈營是因何由軍號沿襲出了營號,不過,可以想見的是,這營兵馬該是由掌軍使親手掌握的一支,否則前面應該有將的隸屬字頭。
十七歲的營統制,大趙中也算是少有的,自家爺爺龍平沙也不過是在十九歲時任了一營統制。
而杜懷意,更是在二十五歲時方纔任了與之相當的職務。
自家這算是青出於藍麼。
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
但是相形於這一點點得意,更多的困惑在於杜老爺子對他留下骨血的急迫。
很奇怪。
雖然說漢家人講求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但是從之前讓杜仲成安排了六六大順也好,到時下的當面責令也罷,杜懷意都不應該如此的急切,就恍如他明日裏即將戰歿了一般的模樣。
兩人間可是姻親的爺孫。
雖然六禮中缺了最後一樁親迎,也沒有了成親和洞房,但是畢竟完成了之前的五禮,兩家也換了婚書,在世人眼中,這是婚姻已成的結果了,杜十二孃已經牢牢佔了正室夫人的位置,即便是現下沒有,日後也要按照龍承烈娘子身份,錄入到龍家的族譜。
日後嫁給龍承烈的那位,雖然兩人都是童子處女的身子,但龍承烈卻是要頂了鰥夫的名頭,至於入門的新娘子,也只能是續絃的名號,繼室的位置。
旁的不說,日後若是找到十二孃的屍骨,只能埋入龍家的墳塋中,而且是在龍承烈百年之後的身側,十足十的當家大娘子的位置。
而她墓碑上的名頭,也只能是按照龍承烈的娘子身份,書了龍門杜氏。
假使杜家人尋到了屍體骸骨,將杜十二孃葬在杜家的祖墳中,不但杜家會落了話柄,如若龍家是個奸猾人物,一份書狀遞到了府州縣衙,杜家不僅要將十二孃的骸骨起出,送往龍家的祖墳,說不得,還要搭上一份冥儀。
而龍承烈,在杜家中也是孫婿的身份,若是岳丈在世,時常探望自不必說,岳丈年邁之時,因爲沒有子嗣,他這做晦氣女婿的,還要擔起養老送終的擔子。
因爲這些的緣故,雖然杜十二孃歿了,但是,杜懷意操持龍承烈的納妾之事,便就有些荒唐了。
但是,在姻親的關係下,因爲十二孃的緣故,杜懷意消散了孫婿的納妾心思倒是可以理解。
畢竟,任何一個做爺爺的都希望自家子孫都能夫妻和睦,都能受盡了寵愛。
可是,杜懷意這個做嶽祖父的,不但攔阻了龍承烈對自家孫女的一汪深情,還鼓動着孫婿納妾。
不但鼓動,還親自安排人選定了妾侍的人選。
還一下子送來了六個。
皇宮中倒是有固寵的說辭,有當祖父母抑或是當爹孃的,怕自家做妃嬪的女兒受了皇帝的冷落,張羅了俊秀女子送到宮中。
可是龍承烈不是天子皇上,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勳貴人物。
卻也有嶽祖父給自家孫婿納取了小妾。
這就是一樁吐不出口的荒唐笑話。
這也是當日裏潘憐兒私下與百里復說起六六大順時,笑翻了的緣由。
況且,因爲龍承烈還是沒有成丁的年紀,按照先妻後妾的禮法規矩,於情於理,在正室未定的現下,都不是着急忙慌納妾的時候。
“爺爺,孫兒目下不願納妾,戰事要緊……”
“一月之前接了訊報,你雲壯哥哥今年七月初九戰歿在了寧山縣的松樹崗……”
沒有理會龍承烈的推脫,杜懷意自顧自說起貌似毫不相干的一樁事情。
杜雲壯,杜懷意的長孫,杜家後輩中僅存的一個,竟然戰死在了西線。
他的妻子,一年前與杜雲壯的孩兒一起,已經死在了京城淪陷之際杜府的大火之中。
至到今日,杜懷意除非再有生養,否則,他的血脈就此斷絕了。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對於注重子嗣的漢家人來說,此際的杜懷意,心中已經不僅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痛,更滿是子孫斷絕的悽苦無望。
舉世四顧,原本人丁興旺的杜家,此刻除了杜懷意一人,再無血脈的親近。
龍承烈不禁黯然起來。
“爺爺……”
想勸慰,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休要勸我,一月有餘,該看開的我早就看開了……”
戰陣磨礪出的蒼老面孔上現出了一份笑意,卻比哭還令人心傷。
“可知道我爲何由百木寨迴轉慶州……”
“不知……”
“今日就不責罰你了,做軍將的,一時苟安,竟做了長久安穩……”
冷了眼睛投過來一段詰責,杜懷意接着言說道,
“七日之前,新近增援上來的武勝軍掌軍使唐懷臣去了百木寨……”
“唐葫蘆又回返了……”
龍承烈瞪大了眼睛,唐懷臣那人長得小頭瘦腿,偏就生了一副碩大肚腹,遠遠望去,便如一個新摘取的掛着藤蔓的葫蘆,便就落了這個外號。
牙州戰前,他是參戰的威勇軍掌軍副使,因爲害怕斡圖達魯人,讓自家的親兵營統制在肩上射了一箭,之後,藉着這個由頭,離了戰陣。
沒想到居然又迴轉了,還做了武勝軍的掌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