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將者無歌 >第八十八章死事
    夜間擋了箭矢的叫桑曲,撒胡族人,原本是那裏顏的奴兵。

    中箭部位不是奪命的要害,是在下腹之上,取了箭矢,若是將養些時日,沒有發了炎症,倒沒有喪命的可能。

    可是箭鏃上塗了毒藥,就要了他的性命。

    藥性很是有些麻煩,初時並不顯露效果,取出了箭矢,裹了傷處,還能自行騎馬回到花家大院。

    可是回到軍營,躺下歇息之後,不過一個時辰,毒性忽然發作起來。

    很是猛烈,從痛叫到七竅流血,僅僅就是盞茶的時間,連找尋郎中的時間都沒有,人就只剩下一口咽不下的氣。

    騎營中有右鋒的老卒,沙木合經歷過青石坡上葬禮,見了如此情狀,就按照右鋒以往的規矩,唱響了苦兒歌。

    來自勇烈軍騎營的一干,都會唱這首歌子,也有知曉舊日裏右鋒習慣的,便隨之一起唱了起來。

    苦兒歌第一聲唱出的時候,龍承烈便知道桑麴生了意外,而且沒了生還的可能。

    匆匆向文長清一揖抱歉,就奔了出去。

    身後,風不破和百里復也跟着跑了起來。

    “長江水長又長,洗不去心頭半分傷

    黃河水黃復黃,怎比我滿腔黃連湯

    白日爲牛夜做馬,爛衣破衫豬狗糧

    吃盡苦頭遍體傷,日復一日思閻王

    我的爹爹我的娘,爲何帶我來世上,

    生不爲人願做鬼,勝過人間活一場……”

    一陣陣男兒哀痛的嘶吼中,花家大院一盞盞燈次第亮起。

    先是着桑曲所在營房的中庭西跨院,

    接着是毗鄰的幾個跨院,

    再後來,是前庭的幾間。

    及至後來,便是內院諸人也被驚動了,一座座小樓亮起了燈光。

    “如何了……”

    文長清慢了一步,回過神時,屋中已經只剩下自家一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便跟着跑了出去。

    出去時,正房已經亮了燈火,一個女子頂着蓬鬆頭髮的腦袋,正推開了房門向外張望。

    院中到處都是奔跑的軍卒,有的舉着火把,有的卻空了身子,還有的一邊跑着,一邊繫着衣帶,明顯是睡下以後又被驚起來的。

    方向倒是一致,都是中庭西跨中一個院落。

    緊趕慢趕,總算追上了百里復。

    至於龍承烈,早就沒了蹤影。

    “該是晚間中箭的那個弟兄歿了……”

    “這麼大動靜,就是死了一個人……”

    這一晚上,讓文長清驚訝的事情委實有些太多,由始至終,勇烈翼就沒有給他頭腦留下一刻消停時候,自從龍承烈等人迴轉,無論是將佐們的親厚,還是那個小軍將的通透頭腦,還有勇烈翼一衆對待即將赴死的漠然態度,都讓他生出怪異之感。

    此際,只是一個尋常軍卒,還是一個異族,又生了如此大的聲勢。

    看這人影幢幢的情狀,只怕是整個花家大院都驚了起來。

    身邊一空,文長清下意識的停了腳步,轉回頭,卻看到一片昏黃中,百里復冷了一張臉,立在了那裏。

    “在你們這些當官的眼中,幾條人命算是大事……”

    面色冰冷,口氣更是陰寒。

    孃的,你也是當官的,雖然小點,是個七品中階的統帶副將,但也是個當官的。

    因爲百里復過往文人的出身,文長清心中怨惱,也就將心底的憤懣吐了出來。

    “少將老子混到狗堆裏,老子過往可不算是當官的,一個月前,還是個拎着刀子在百木寨跟斡狗子拼殺的兵頭,九品鋒佐,算你孃的官……”

    這狗日的真的是文人出身麼,一身軍漢的痞氣,脾氣也是老油子一般的生臭,明日裏便尋了勇烈翼的兵卒問了。

    捱了罵,文長清倒是沒了恨惱的心緒。

    這種性情纔是當兵的樣貌,爽直,利落,心中不滿,一點也不藏着掖着,面上直接就露了出來,多說兩句不和心意的,一雙拳頭與你講了道理。

    我喜歡。

    雖然你是個他孃的文人。

    “相公,莫要與人這般說話……”

    一個嬌俏身子立到了一邊,到底是夫妻,心意相通,院中二三百個人頭,還是夜裏,就能找尋過來。

    文長清有些嫉妒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容貌嬌麗,還帶着一些書香秀氣。

    可是這該是知書達理的女子,怎生就如此不管不顧的在一堆男人中露了頭面。

    這百里復如何就不管教一番,還規規矩矩對行了福禮的女子回了一揖。

    相敬如賓也沒有如此縱容的吧。

    “無妨的,都是兄弟,言語中哪裏來的那麼多講究……”

    勇烈翼給了太多驚奇,潘憐兒的出現也就沒在文長清心中生出太多的起伏,倒是百里復一番粗痞言語,讓他生了親近心思。

    就施展了一手貼心功夫,解脫了自家與百里復間的一點齷齪根苗。

    “這是御營鳳佑軍虞侯文長清文大人……”

    “這是賤內……”

    “生了何事,是哪個兄弟歿了……”

    看來這女子在軍中待的時日甚久,一段曲子,就知道出了何種事情。

    看看周圍的軍卒都停了腳步,默默的立了,文長清知道,此際那歿了軍卒所在的跨院中,只怕已經將人擠成了螞蟻。

    素性就收了進去一探究竟的心思,立到了一邊,聽這夫妻的敘談。

    “桑曲,右鋒騎隊的,你不熟,怕是也沒見過……”

    “那我等要做些什麼,一衆姐妹適才聽了歌子,也不知道是何人歿了,便差我來聽了消息,也好應對……”

    “去找主家,問問有沒有白布,有多少都先行借了……”

    “時下已晚,城中的布莊都已歇息了,不好叨擾……”

    “你寫了借據,與他們言說,明日拿了那借據,找尋了風六伯……”

    “順便你去六六大順那裏一趟,讓莞兒尋了蹦豆子,桑曲沒有子嗣在身邊,只怕會讓他充了孝子身份……”

    “拿了白布,你們先行扯了布條,一會兒送過來,與弟兄們分發了……”

    “對了,你們就不要歇息了,扯完了孝帶,就做飯吧,弄些肉食,放到粥裏,夜裏弟兄們怕是睡不了了,喝口熱乎的,給他們去了寒氣……”

    還真是過日子的樣貌,絮絮叨叨,像足了正在操辦自家喪事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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