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何安國。

    墨色濃雲擠壓長空,空寂的鐘聲迴響在古塔上空,霎時,多處殿堂裏的爐火滋滋作響,尺八低沉的聲音伴隨夜風肆意呼嘯。

    一支支火把在瓢潑大雨中亮起,光輝灑落在黑甲武士滿是血污的臉上,一具具僧侶的屍體相繼倒下,殺戮仍在進行,悄無聲息,火光還照亮了佛塔頂屋上的一襲黑影。

    餘燼站在一扇古窗前張望着外面的陰暗,一座又一座的古塔連成一片,護城河中散發着糜爛腐臭的味道,陰暗又濃密的樹影下,恐怖氣息愈發高漲。

    “嘶……”

    伴隨着胸腔的起伏,餘燼倒抽了口冷氣,一雙鳳眸緊盯寺院中央帶刀不帶傘的武士。

    他將拳頭攥成錘狀,極力壓抑着內心的恐懼。

    “這是……修煉武者的平安時代?”

    “難道說……”

    餘燼瞬間理清頭緒,敲定了心中的答案。

    他穿越進了他設計開發的遊戲世界裏。

    ……

    前世他是滬海“風雪拳頭”遊戲公司的員工,近年來一直在自主開發一款名叫《遇雪登樓停》的遊戲。

    第一關的故事似乎就發生在平安時代……

    之所以用“似乎”二字,是因爲餘燼意識到一件扯淡又恐怖的事情——他的記憶丟失了一部分。

    他是怎麼進入這個世界的,又是爲了什麼來的,關於這個遊戲世界的事件和細節……無論他怎麼努力回想,記憶如同這雨夜裏被沖刷掉的血跡,無法重現。

    餘燼總覺得那些丟失掉的記憶特別重要,似乎冥冥中和某件事情有着羈絆。

    他試着通過眼前景物聯想起記憶,視線便落在了整座佛堂裏。

    正襟危坐、雙腿盤起的天之御中主神,面泛笑意、惟妙惟肖的伊邪那岐命;佛像前面設有一道屏風,屏風上畫着形態迥異的厲鬼,成百上千,呼之欲出。而屏風後,昏黃光線下,隱約看到一個僧侶在打坐冥想……

    結合眼前的景象和零碎的記憶,餘燼大致明白了這個世界的職業族類。

    武士、僧人、鬼魅、忍者、御魂師、鍊金師,克蘇魯生物。

    武士是官方組織成員,以政府的形式統治着這個國家,此外民間還有一些教派組織。

    寺院的僧人,受命皇權,守衛着神社。

    御魂師降服鬼魅,忍者旨於維持均衡。

    而爲了對抗東海岸的克蘇魯巨型生物,又誕生了“鍊金師”這個職業。

    平治之亂後,皇權淪落,源氏敗北,退守關東;平氏“挾天子以令諸侯”,佔據關西、關中,成爲了何安國實際掌控者。

    皇室和公卿的威望一落千丈,何安國一分爲二,源平兩大宗族麾下的武士階級一躍成爲了最高統治者。

    隨着平氏勢力逐步擴大,其與代表皇室顏面的神社、僧人間的矛盾達到了不可調和的階段,暗地裏平氏武士常常進行着各種殺戮迫害。

    而今夜這場暗殺,平氏蓄謀已久,目的是爲了殺掉隱匿身份、遁入空門的空海法師——他正是源氏一族的老將軍。

    “我應該幹什麼?”

    餘燼還沒想好作何反應時,木頭咔嚓的斷裂聲傳來,接着門口出現了兩個武士。

    一個刀疤方臉、面露兇相的光頭壯漢,另一個則是月代頭、地包天的鬥雞眼老頭。

    他們全身裹着烏黑髮亮的甲冑,堅硬且冰冷,在這孤寂的雨夜裏,宛若兩把行走的刀。

    “每逢大事有靜氣,要冷靜……”

    餘燼吞嚥口水,思緒飛轉。

    鬥雞眼老頭身後揹着一柄火繩槍,胸甲側邊的腰盒露出了鐵質彈丸。火繩和彈丸的數量不多,說明他們並非以火繩槍作爲主要武器。

    刀疤臉右腰間懸掛着的則是兩柄武士刀。

    其中一把此刻正被刀疤臉握在手中,刀身曲度向上,刀背較厚,漸薄而下,刀姿均勻,刀刃鋒銳;以金銀爲飾,以白鮫爲柄,通體銀白透亮,在火光中半睜半閉,如若鬼魅。

    這把蒔繪大刀和它的名字一樣華美——斬月。

    用生鐵造刃,鞘紋細緻,餘燼清晰地辨別出,這些太刀出自關西衛府。

    讓他頗爲疑惑的是,堅硬的刀身上,竟然往上冒着一股幽黑薄氣。

    “空海法師!出來吧,把法門遺物交出來,我還能給你個痛快!”

    鬥雞眼老頭爆喝一聲,將餘燼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刀疤臉往前邁出兩步,挑起刀鞘指向餘燼,“你是誰?”

    自己這身打扮在他們眼中肯定是“奇裝異服”,因此纔會多此一舉而非上來就拔刀相見。

    “怎麼辦怎麼辦……”

    他要是答錯一句,或許小命當場就交代了。

    餘燼絞盡腦汁的時候,鬥雞眼的長刃已經從鞘中出鋒。

    MD,對面倆殺人不眨眼的武士,他就一身體素質和老爺爺差不多的程序猿,硬剛也剛不過啊,可這樣下去,不說話也是死啊——

    “法門遺物!”

    餘燼伸手指向屏風,“法門遺物就在那裏!”

    他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不過目前這局面也別無他法了,餘燼只能賭刀疤臉所提之物是他們看重的祕寶。

    索性豁出去。

    空蕩蕩的佛堂大殿,刀疤臉雙眼激紅,目光一下子便從餘燼身上移到了屏風後面。

    就在此時。

    蒼涼的尺八聲和通透的木魚聲突然停了下來,一陣陰風襲過,火光忽明忽暗。

    ……

    ……

    世界之樹,雲極樓第五層。

    空中的全息投影顯示,無數奴隸已經開始新一輪的遊戲了。

    或殺戮或被殺。

    這個世界最大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

    “你們看369號,爲什麼只有他遲遲沒有動手?”

    “上來就碰到C級的武士,他可真是有夠倒黴的。”

    “C級?倒黴?有人一開始就斬殺了B級忍者呢。”

    “看來他也沒信心戰勝對方,不如意外的話,他應該會是第一批死掉的人吧?”

    “第一層的人太弱了,遊戲規則也該變一變了。”

    雲極樓作爲世界樹的主幹,每層樓宇都對應着一個變幻莫測的玄妙世界。

    每當生存者來到一定人數時,遊戲便會結束,世界樹重現人間,雲極樓開放,只有通過遊戲關卡的人,才能登上更高的樓層。

    至於他們的目的……

    “你們快看。”

    貴賓席位上,戴着黃金狐狸面具的小少婦繃緊翹臀,渾身顫慄。

    這個傢伙……好像不是原名單中的人選。

    ……

    ……

    餘燼確實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裏。

    在這種極端情況下,他的大腦如同出了故障的機械,那些重要的記憶偏偏想不起來,只有靠着指甲嵌進皮肉的疼痛來維持思考,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這樣想着,餘燼看到刀疤臉舉着火把走到了屏風前面,火光照耀下,畫上惡鬼活靈活現。

    昏暗中,餘燼那張僵直的面孔擰在一起,充滿了恐懼。

    他的表情混亂,眼瞼上下瘋狂跳動,臉部肌肉抽搐着,牙齦打顫,嘴巴里咕噥着含糊不清的話語。

    畫上女鬼在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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