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萬曆帝 >第246章 學術交流(下)
    只能說,朱翊鈞越來越相信孔子學院的良苦用心,這樣的一羣奇葩,不就是人家特意準備好的給新思想,新科學來踩臉的嘛!

    所以,打定主意之後的朱翊鈞,坐的更安穩了,看衆人的心態,也越來越平和,有時候都會偷偷的笑出聲來。

    午餐之後,七大派最後一個——泰州學派的代表上臺,也是代表着孔子學院分支。

    朱翊鈞期待着此人能說出點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論。

    此人一亮相便不同凡響,別人都是沿着臺階走上去的,他卻從臺下飛躍而起,瀟灑飄逸的落在臺上。

    只見他頭戴斗笠、身穿麻衣、腳踏草鞋,揹着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就像走錯了片場一樣,與滿院子錦袍貂裘的士大夫格格不入。

    “在下江西何問心,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方纔所有人講的東西,都是垃圾!”

    帝都大學人山人海,聽衆們正爲臺上的大家之言如癡如醉。

    忽然就跳上來這麼一位揹着劍的老農,對大家說,我不是針對說,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這下誰受得了?還不跟他拼了?

    好吧,人家說的是方纔所有人講的東西,都是垃圾。

    但那也夠嗆啊,感情我們在地上坐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啞了,巴掌都拍腫了,叫好一萬遍的東西都是垃圾?

    不把你懟成垃圾,我們就真成垃圾了!

    於是不少人指着臺上的老農道:“哪裏來的狂徒,你們泰州學派變成養瘋狗的了不成?!”

    “對,暢所欲言不是由你胡說八道,這裏不是你狂犬吠日、譁衆取寵的地方!”

    “你說別人是垃圾,那你來個不垃圾的啊!”

    “我心學得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不能讓你這種敗類破壞了,你必須向我們所有人謝罪!”

    那叫何問心的老農,摘下帽子,露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滿面譏諷的看着臺下氣急敗壞的衆人。

    反正每個門派都有一炷香的時間,線香燃盡前,誰也不能把他強拉下去,這是這次的規矩。

    ……

    臺下,聽到那人自報家門,朱翊鈞才露出恍然的神情,原來是何問心啊。也是當初在衆多批判李月明的大儒之中,少有的保持沉默的大儒了,畢竟他做出的事,在世人眼中也是不着邊際的很!

    對這位狂俠來說,這才哪到哪啊……

    朱翊鈞見一旁的張居正也現出類似的神情,不由暗道,看來他早就跟何大俠打過交道了。

    跪在他身後侍奉的張鯨,也終於忍不住小聲道:“陛下,這人太猛了,有點來者不善啊。”

    “怎麼?”朱翊鈞冷笑一聲道:“這裏面的事,用得上你插嘴?”

    “不敢……”張鯨趕忙縮縮脖子,心中卻暗道,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多嘴了,應該恪守本分纔對。齊越的革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

    楊建國雖然不屬於泰州學派,但他可是很欣賞這人剛剛的話,要是放在他身上,他能說的更狠!

    一個個搖頭巴腦的,說的一些狗屁不通的言論,可笑、可笑。

    楊建國欣賞的看了一眼何問心,高聲喊道:“泰州學派開講吧。”

    科學派使徒,更喜歡講事實,而不是玩嘴炮。

    何問心也不坐下,便昂然立在臺上,俯瞰着腳下滿朝諸公,不由譏諷道:“你們有幾個是相信心學的?卻一個個在這裏濫竽充數、冒充信徒,不過是想借着捧徐階的臭腳,然後博得張居正的關注吧。”

    “譁……”諸位大學士、大小九卿聞言皆如芒在背,如坐鍼氈。

    “何問心,你是來搗亂的嗎?!”下方坐着的一人勃然變色,指着他怒道:“你要是再敢胡說一句,非但你,連泰州學派也休想再講學了!”

    “可笑,某說的哪句不是實話?”何問心轉身睥睨着他道:“我心學乃良知之學,講的是‘無愧於心’、‘貴乎本心’,要是連說實話都不敢,還修他孃的屁心學?!”

    此話正中朱翊鈞心坎,眼中對臺上之人,也多了幾分欣賞。

    “你不要轉移話題,先說爲何否定其它六家的學說!”那人用不讓別人轉移話題的法子,轉移話題道。

    “因爲他們都是在狗放屁!”便聽何問心冷笑連連,一指那江右學派的廬山先生,轉而問胡直道:

    “你說只要人不察覺,這世界就不存在,所以這世界其實都是人心造出來的?”

    “對啊,此乃老夫畢生所學,道盡……”胡直便昂然答道。

    話沒說完,他只見眼前白光一閃,何問心竟抽出寶劍砍向自己的腦袋。

    “啊……”衆人驚呼聲中,胡直嚇得急忙雙手撐地,用兩半腚當腿向後退。

    但那劍尖在他鼻尖掠過後,便穩穩懸停下來。

    “哎呀……”胡直這才驚叫出聲,險些失禁。

    “既然世界是你造出的,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直接用你的心,將這劍停下就是。”

    何問心哈哈大笑的收起劍,揶揄道:“或者你閉上眼睛,這把劍不就不存在了嗎?”

    ……

    朱翊鈞看到何問心說出這樣的話,便清晰的感受到了一個在人前顯貴的機會從自己的指縫間無聲的溜走了。

    “這麼好的機會,沒了。”朱翊鈞遺憾的搖了搖頭。

    張居正留意到了朱翊鈞的失落,便微微靠近一些,關心一番。

    “陛下,認爲何大儒說的不對麼?”

    “不是不對,是太對了。”朱翊鈞用欣賞的眼光看着臺上之人。

    講臺上,何問心將六家逐一批駁的體無完膚,才高聲冷笑道:

    “陽明公的心學,指的不只是胸膛裏那顆心,而是代指整個人!所以‘心是本體’就是‘身是本體’的意思,陽明公是要讓晚生後學們行動起來,像他一樣齊家治國平天下。每日踏實做事,下真功夫去致良知!”

    “而不是像你們這樣枯坐參禪、誇誇其談,那幹嘛不出家當和尚去?哦,對了,當和尚就沒法當官了。”何問心的憤世嫉俗,已經刻到了他的骨子裏。

    但他闡述的泰州派學說,卻讓朱翊鈞神情一振:“要想致良知,就得真真正正做功夫!怎麼做功夫?陽明公說過‘不離日用常行內’,因此百姓日用即是道。所有的功夫應該下在,如何讓老百姓穿衣喫飯的問題上!”

    “像你們這樣空談高論有個屁用?有這功夫還不如去救濟城外的十幾萬流民。把朝廷的責任丟給那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們也是想瞎了心!”

    何問心朝着臺下狠狠啐一口,然後饒有深意的朝着朱翊鈞所在的方向瞥一眼……

    “我的話說完了,再見!”

    說完,何問心躍下講臺,大步流星而去。

    滿場皆寂,竟無人阻攔。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