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難清這人搖搖晃晃弱不禁風,抱着的時候卻是有重量的。洲不寧抱着他,聞到了他身上微苦的藥味。

    洲不寧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微微扭曲了一下臉色。

    要換做一個月前,若有人來同他說沈難清要來抱你,他肯定把那人連帶着沈難清一起暴揍一頓。

    可現在這事兒確確實實發生了,他還很難以形容地在心底裏生出了一絲憐憫,甚至想拍拍沈難清安慰安慰他。

    世事真難料啊。

    足足半炷香的時間過後,沈難清才鬆開了手,直起了身來。

    他緩緩地長出了一口顫抖的氣,垂下眼簾,又一次摸了摸他的臉頰。

    沈難清神色悲慟,問:“你叫……什麼?”

    洲不寧支支吾吾:“楊……楊生。”

    “好。”

    沈難清收回手,對姜管家道:“收了吧。”

    姜管家低首:“好。”

    “不用做雜事……收我屋子裏去,”沈難清說,“給我做貼身男使。”

    洲不寧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

    過了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嗯????”

    世事難料。

    世事是真的難料。

    洲不寧被帶進沈難清的臥房,還被塞了一身好衣服的時候,不禁如此感慨。

    姜管家把他塞給了家中另一個管雜事的褚主管,自己去給沈難清備車去殿上了。

    沈難清那個樣子去殿上,洲不寧也不放心,那攝政王也好傀儡皇帝也好朝中百官也好,沒一個省油的燈。

    但他也只能目送,無法多說,畢竟他現在並不是什麼正三品官臣洲劍英的兒子洲不寧,而是沈家新進的下人楊生。別說話語權了,進朝的資格都沒有。

    沈難清倒挺可憐的。

    洲不寧有些於心不忍。

    等他從殿上回來緩緩,就把實話告訴他好了。

    褚主管看他的目光也相當唏噓:“我天,你倒是真長得像那洲公子……多虧是你長了這張臉,沈大人才破例收你進府的,你就偷着樂吧。唉,要是沒這張臉,你且得流浪呢。”

    洲不寧在扎頭髮。姜管家給了他一根髮帶,洲不寧用它把頭髮紮了個高馬尾。

    他一邊扎一邊道:“在下知道。洲公子是何人,前天夜裏被處死的那洲家裏的人麼?”

    “正是那洲家的人。他名喚洲玉,字不寧,常人都喚他洲不寧。”褚主管說,“反正這些事兒你都得知道,我就先同你說了罷。咱家主子沈大人雖然打小就跟他不合,但八年前似乎出了什麼事,自那以後就一改心思,暗地裏對他喜之愛之。不過兩人關係常年不好,他也不敢聲張,到了如今,連聲張的機會都沒了,倒也可憐可惜。也正因如此,才忍不住把你收進來做男使吧?”

    “竟是如此。”洲不寧漫不經心地套他話,“八年前是爲何事,沈大人才一改態度,對其珍之愛之?”

    “我也不甚清楚,沈大人從不提這事兒。”褚主管道,“你也不必在意。若是大人希望你知道,你自然會知道;他若不想你知道,你便別問。他是主子,你要事事以他爲主。”

    洲不寧悻悻:“好。”

    “總之,沈大人說要你做貼身男使……那等他回來再具體吩咐罷,現在也不能讓你閒着。你先去後院,幫那些下人曬晾下衣物,等咱家大人回來了,我再把你叫回來,聽候差遣。”

    洲不寧說行,出門走了。

    他走到後院,一路上下人們看他的眼神都很驚奇。想必是姜管家剛說過了沈難清收了一個長得很像洲不寧的下人進來,只是大家都沒想到會像到這個地步。

    洲不寧到了地方,道明來意後,幾個下人就分給了他一些活。

    “你倒真是和洲公子長得像,”一個下人說,“咱家沈大人還從來沒有貼身男使呢,你都是多虧了這張臉啊。”

    “嗯。”洲不寧隨口問,“他爲什麼從來沒有貼身男使?”

    “也不是從來沒有,從前是有的,聽張伯說……張伯是在老夫人院裏做雜事的老前輩。他說八年前沈家投毒那事兒……這事兒你知道吧?沈家死了仨人呢,鬧得滿城風雨,應該無人不知的。”

    洲不寧:“有所耳聞。”

    這事兒他是知道的。

    據聞,那年是刑部的王大人和沈老爺子在朝上起了衝突,便一時鬼迷心竅,派人往沈家的飯菜裏投了毒,毒死了沈老爺子,也讓沈家其他人都喫到了毒。

    那時死的不僅僅是沈家老爺子,沈家的二公子和四姑娘也都跟着喪了命,剩下的幾人幸虧是沒喫幾口,事出後都吐了出來。

    但即使因此免了一死,也算是喫到了致命的毒,毀了身子骨,所以自那之後,這沈家就成了一家子病秧子。

    沈難清以前身體還是很好的。

    下人說:“那便是沈老爺子和沈大人的貼身男使做的。他們被人收買了,在那晚的飯菜裏投了毒,那之後沈大人就一直沒有貼身的男使,實在信任不起來。”

    洲不寧:“……竟有此事。”

    這他還真不知道。

    怪不得這些年沈難清都是獨來獨往的。

    “所以你也要做好覺悟,估計沈大人是看你長得像才破例的,他可能會因爲疑心重爲難你些,但他也不容易,能忍的還是忍忍吧,咱家大人爲人是不錯的。”

    “好。”

    洲不寧把衣物晾上架子,攤平褶子,抻了抻角。

    忙了會兒後,後院裏忽然匆匆走過一個掩面咳嗽的細挑身影。此人上了些年紀,但儀態端莊,妝容服飾皆華貴,步搖輕輕晃着,看起來着實高貴。

    是沈家老夫人呂氏,呂柔珺。

    她行色匆匆,神色焦急慍怒。

    “夫人!”姜管家跟在後面着急,“夫人莫急呀,公子早已走了,您現在追出去……”

    “怎麼就走了呢!”呂夫人嗔怒道,“他現在那個樣子,去什麼殿上!若是活活昏在殿上了算怎麼辦,豈不是叫人笑話!前天早上他纔在牢裏活活昏過去,攝政王也在場,這事兒他能不知道麼!他定是知道我兒身子不好的,還要給他看什麼!?這孩子怎麼淨做傻事,還不快派人去追!快去把他追回來!!”

    “可……公子已經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了,現在追出去,也怕是來不及……況且公子說了,就算攝政王前天眼見着他昏了,這一個月裏給洲家說話的事不給他個交代,自己躲在府裏養病,旁人看着豈不是像心裏有鬼麼。起了流言倒也算了,萬一朝上誰說了什麼,攝政王聽信了,下了什麼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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