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圖家族墓地新添了一座墳墓。
幾乎整個埃達的人都來了。
他們穿着黑色的禮服，手捧着白菊，肅穆地立在雨中。
他們腳下是於圖家三千年來的英靈，當然，誰也說不清究竟有沒有。
這片巨大的墓地之下，擺放着數不清的棺槨，但每一個都是空的。
於圖一家輪迴假死，以此躲過凡人窺探的視線。
威達的棺槨自然也是空的，但與此前多次的假死不同，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於圖一家都陷入了難言的悲愴之中，三千年的朝夕相處，那種純粹又濃郁的羈絆，超乎世間的一切鐵律。
悲傷的樂曲縈繞在墓地之中，於圖家的長子伏酉以守靈人的身份與幾個壯漢一起擡棺。
馬格納看上去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地立在此地，他本以爲於圖家的人會殺了他，或者會將他告進監獄。
於圖一家的確將他當成了兇手，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因爲那一日馬格納的確顯露出來超乎想象的力量。
他們也不能用法律去制裁兇手，因爲威達沒有屍體，他們無法將故意殺人的名頭安在馬格納頭上，他們甚至不能說威達是死於他殺。
擡棺隊伍沿着石子路走來，他們穿過人羣，徑直來到一個巨大土坑前。
馬格納的母親特莉，此刻正依靠在兒子的臂膀上，她看上去有些悲傷，甚至比拉恩還要悲傷。
勞裏茨敏感地察覺到了這種情緒，但他沒有選擇在此時此地發問。
全場寂靜無聲。
埃裏克、特莉、梅根、格麗、奧斯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沉湎之色。
當然，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艾瑞斯站在馬格納一家左側不遠處，他與衆人一樣，臉上寫滿了哀痛。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具鮮花裝飾的黑色棺材上，似乎是怕威達蹦出來一般。
“他確實已經死了。”
老婦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她叼着香菸笑着呢喃。
艾瑞斯有些頭大，老婦顯然是奧丁的親信，她可以言行無忌，但他可不能。
“威達先生是位可敬的企業家，我也沒想到他會英年早逝。”
艾瑞斯察覺到幾道探究的視線，於是他用最誠摯的語氣表達了對死者的敬意。
“有意思。”
老婦兩指夾住香菸，彈了彈菸蒂，便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了。
威達真的死了。
艾瑞斯的心裏卻沒有多少喜意，於圖家還沒倒下，他的復仇之路纔剛剛開始。
他知道於圖家的敵人並不止他一個，馬格納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光源，替他吸引了黑暗中所有的視線。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可以趁着巨人們元氣大傷，乘勝追擊，而不必擔心有人注意到他。
“願心懷良知的英靈安息，願居心叵測的惡鬼魂殞。”
艾瑞斯並不信仰神明，因爲他曾在母親患病時祈禱過，可神並未垂青凡人。
他低着頭，不知在向誰祈禱。
不論是誰，總之不會是奧丁，更不會是耶穌。
“我沒想到你會對威達抱有如此誠摯的敬意。”
艾瑞斯聞言沉默了好一陣，最終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威達死在雷霆的鋒芒之下，那是頃刻之間的死亡，他多半感受不到什麼痛苦，我想他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會感謝我吧。
艾瑞斯在心裏唸叨着。
馬格納聽見了特莉的話語，事實上，他知道自己的母親與威達交情不淺，但沒成想竟是到了這種程度。
“艾瑞斯，等到葬禮結束，可否與你談談？”
他信任艾瑞斯，他覺得艾瑞斯與他一樣有着正義的靈魂。
“我的榮幸。”
艾瑞斯嘴角微翹，溫和地笑了。
葬禮上，有兩位女性都注意到了這一笑。
梅根獨自立在角落，她那精緻的臉龐上寫滿了困惑與憂愁。
她不知道艾瑞斯爲何疏遠他，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行動，一定會被拉恩那個老妖精搶先。
她挺直胸膛，初具規模的豐盈恰到好處，一種充滿青春活力的美，自然而然地呈現了出來。
她朝着艾瑞斯走去了。
“哦，該死。”
她是對的，拉恩確實搶先了。
“艾瑞斯，我很高興你能來到他的葬禮。
他生前曾對你充滿了誤解，感謝你不計前嫌來此哀悼。”
拉恩的眼眶紅紅的，這位一貫以獨立女性姿態生活的女人，終於露出了嬌弱的一面。
誰也說不準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威達的事我聽說了，我真爲他感到遺憾。”
特莉抿了抿嘴脣，憂傷地看向拉恩。
“如果我是你，可不會出現在他的葬禮上。”
拉恩惡狠狠地瞪着特莉，那是食物鏈頂端生物天生的領地意識。
歲月是不公平的，特莉也曾是個十足的美人，但如今已變成身材臃腫的黃臉婆，但拉恩美麗依舊。
“於圖夫人，請你冷靜一點。”
艾瑞斯連忙勸解，他可不想讓薩克莎和伏酉把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馬格納愈發沉默了。
勞裏茨似乎察覺了什麼，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兩個女人的神情，希望從中找到某個猜測的答案。
“馬格納，你的病情好些了嗎？真希望你能回到學校，你知道的，大家都很想你。”
拉恩似笑非笑地看着馬格納，她是不愛威達了沒錯，但三千年的親情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散的。
勞裏茨身材小巧瘦削，力量不是他的優勢，所以他的頭腦很是發達，他再次察覺出拉恩語氣的變化，但他卻不知是爲何。
艾瑞斯將目光轉移到了另一處，他看見伏酉與其餘幾個擡棺人擡起了那口黑棺。
“抱歉，我得離開一會兒……威達要下葬了。”
拉恩來不及與馬格納計較，她優雅地笑了笑，隨即轉身走向那座土坑。
艾瑞斯忽然想起了威達的吟誦辭。
“太陽落下，大地沉入海底。
明亮的羣星在夜空中熄滅。
火，在烈焰中燃燒。”
原來這就是巨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