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齊光雙眸圓睜,驚訝道:“是你?!”

    牧懷之挑眉:“殿下這是不信?”

    陸齊光朱脣微張,上下打量牧懷之一番,有些失語。

    她確實是不信,不過,不是不相信牧懷之有這樣的本事,而是在想他哪兒來的時間練字。

    引燭居士名動上京——這是元寶告訴她的。

    元寶曆來玲瓏通透,也絕對不會欺騙於她,因此,這個訊息一定是真的。

    只是,大梁國國風高雅,文人墨客各領風騷,要想在書道上混出些名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縱觀大梁有史以來的所有書畫大家,無不日以繼夜地練習技藝,因書畫而如癡如狂。

    而面前的牧懷之,非但不是書生,甚至還是一名常年戍邊的武將。

    尤其是,陸齊光剛剛纔看過他持劍與副將對練,便對牧懷之橫看豎看,都以爲他更像是快意恩仇、纖塵不染的俠客,委實很難將書畫大家的名號與他聯繫起來。

    陸齊光尤受震懾,囁嚅道:“你伸手給本宮看看。”

    牧懷之也不惱,依她的言,將右手攤平,掌心向上,送到她面前。

    陸齊光低頭望過去,只見他掌面也遍佈傷疤,灰與褐的深痕如蛛網般盤結於掌紋之上,令人觸目驚心。她定定神,輕輕托住他手掌,指尖向他指節處慢慢摸索過去。

    果然,在牧懷之無名指的第一枚指節處,陸齊光摸到了硬而厚的繭。

    她的神色難掩訝異:“你……”

    面對陸齊光的試探,牧懷之的神情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唯獨在陸齊光低頭、與他錯開目光的時候,眼中漾起一抹比水還淡的得意,好像他奮鬥良久、終於博得了她的關注。

    牧懷之將這股暗爽拿捏得很好,等到開口說話時,口吻與聲音又平靜下去,令人聽不出過多的情緒:“若殿下仍是不信,臣還有印鑑爲證。”

    話已至此,陸齊光再無質疑,輕輕應了一聲,便將手縮了回去。

    她擡頭凝望他,眸光閃爍,好奇道:“牧小將軍在邊塞時,也常常練字嗎?”

    “是。”牧懷之應聲。他偏過頭去,任由光影折落面龐。

    陸齊光發現,他的眉宇似乎溫柔起來,神思也像在回憶某段令人懷念的往事。

    “有所思時便有所寫,聚沙成塔,水滴石穿。”他又答。

    陸齊光的視線貼在牧懷之身上,腦袋裏卻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牧懷之的字寫得好,該不會是寫她名字練出來的吧?

    瘋了,她一定是瘋了:自從知道上一世的牧懷之對她情有獨鍾後,每回見着他,這件事便在她腦子裏盤旋,時不時就猝不及防地躥出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殿下是想要臣代公主府競拍臣的書跡?”

    雪粒子似的聲音又往陸齊光耳根裏灌,將她的心思拉回正題。

    幸好牧懷之提了這麼一嘴,要不然,她險些要把翰墨軒競拍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不,本宮是想請牧小將軍代公主府參與競拍,爲定遠侯府的蔣陶陪價。”她輕輕咳了兩聲,正了容色,“務必要讓定遠侯府拍中書跡,但所出價格越高越好。”

    陸齊光此話出口,又想起引燭居士正是面前的牧懷之,柔聲添道:“還望牧小將軍不要誤會,本宮並無貶低小將軍書跡的意思,只是爲了……”

    牧懷之眉頭微皺,靜候陸齊光後話。

    可對上牧懷之的目光,陸齊光反而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她如今舉動,與對定遠侯府衆人的恨意,皆因前世經歷而起。而在這一世,縱使狼子仍存野心,惡人也本性難移,所有的一切卻都還沒有發生。

    雖然牧懷之值得信任,可她連一兩件能用來當做依憑的事實也說不出來。更不可能將重生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搬上臺面,否則勢必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解。

    陸齊光躑躅半晌,啞口無言,索性耍起了嬌蠻的性子,將嘴脣一抿,委屈道:“本宮有心懲治定遠侯府上下,小將軍怎的還非要問本宮何意?”

    “那蔣陶一雙賊目好不規矩,與他貴主晁鴻禎一個德行,都不是什麼好人。”

    陸齊光將用意潦草帶過,雙眸一別,乾脆將完整的計劃與牧懷之和盤托出。

    “蔣陶拍下之後,晁鴻禎定要將那幅小將軍的書跡送給本宮。本宮想着偷偷將書跡換成假的,讓晁鴻禎錢財與面子兩失,也讓蔣陶領罰、少對本宮的侍婢動歪腦筋。”

    牧懷之望着陸齊□□呼呼的模樣,眉宇上翹,難得露出星點笑意。

    “殿下不必大費周章。”他淡道,“翰墨軒那幅書跡,本也就是假的。”

    “竟是假的?!”陸齊光驚訝。

    牧懷之神色泰然,他低下頭,一壁撫平袖口處的皺褶,一壁說道:“翰墨軒將售,爲‘靜水流深’四字。臣倒是不記得自己曾寫過這四個字。”

    接着,他擡起頭,歷來冷靜的眼眸泛出精明而狡黠的光。

    “若殿下有心叫定遠侯難堪,臣有個更好的主意。”

    -

    陸齊光打道回府時,牧懷之以練劍爲由,不曾相送。

    可公主府的馬車輪子滾起來了,鎮國公府門後便冒出一個腦袋,注視着離去的車轍。

    牧懷之扒在門上,心中喜怒參半。

    喜是,他餘生都不想洗那隻受傷的胳膊了。

    這是他的小殿下授予他的勳章,是與她共度的回憶,要好好保存。

    憂是,他到底沒被欣喜衝昏頭,仍從陸齊光的動向中覺察出了異樣。

    上一次是荷池戲水的蔡昌,這一次是千金買罪的蔣陶……

    他心愛的公主殿下,怎麼突然開始同定遠侯府衆人過不去了?

    若說與定遠侯府對着幹的人是他牧懷之,那倒不奇怪。

    畢竟,定遠侯府萬貫家私來路不明、隨侍大多仗勢欺人,他一直在暗中追查,以期探明原委、將惡徒一網打盡。更何況,晁鴻禎還對陸齊光死纏爛打,牧懷之早就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可晁鴻禎對陸齊光,且不說其中包含多少真心,至少明面上還算過得去。

    一定是在他不曾留意的某個時候,晁鴻禎讓陸齊光不開心了!

    牧懷之頓時怒火中燒。

    無論何時何地,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陸齊光。

    哪怕是吹歪她一根細小的眼睫毛。

    他回身,快步進入前堂,喚來府內的老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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