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纔開學,盛夏這個月就開始開心了,像是回到了初中畢業的時候。
其實那個時候,她可驕傲了!全校就她一個一中,而且還是高分!
名頭還是殺人犯的女兒,當時特別揚眉吐氣,殺人犯的女兒也比你們考得好的揚眉吐氣!
結果沒錢交學費。
盛夏倒是不在乎自己輟學四年,還結過婚啊,正在起訴離婚這些事情,這些都是小事情。
比起自己媽媽是殺人犯,自己還死過一次,還親眼看到媽媽老無所依。
她不就是結婚離婚,輟學打工嗎,都是在她心裏佔不到位置的小事。
金雲安其實這段時間一直在擔心這個事情,女兒如果願意回去讀書當然很好,她也擔心女兒會因爲比同學大兩歲,還結婚的事情自卑焦慮。
結果,完全沒這個事情,明明下個月纔去學校,這個月已經開始開心了。
金雲安才明白,自己女兒比自己想象得還要通透。
她之前之所以那麼自卑怯懦,是因爲那是她的生存手段,她生活在一個危險的環境裏,不能張揚,必須隱忍。
一旦到了安全的環境,便會瘋長起來,她發展自己的同時,也和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
盛夏跟李老太太關係也好了起來,老太太廠子裏一大半人都記不住,有些時候也不認得金雲安。
但是,李老太太就認得盛夏這個小老闆。
金雲安偶爾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老太太在幫盛夏收拾房間,盛夏做卷子用過的草稿紙,本來都扔了,老太太見到了,都一張一張得給她疊好,放在桌子上。
老太太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骨子裏對讀書的人,對寫了字的紙有一種奇怪的尊敬,總覺得那是有用的東西,不能亂扔。
盛夏沒辦法,也就不扔草稿紙了,都好好放着。
廠子裏本來是工作六天,加班一天,休息一天,一個季度會有一次團建活動,帶大家出去放鬆一下。
金雲安想着女兒衣櫃裏的衣服,大多數都是工作人士穿的,偏成熟,得買點適合年輕學生穿的衣服裙子。
“明天你也跟着一起去。”
盛夏向來聽媽媽的話,正好也想跟媽媽一起出去玩。
週末一大早,所有人就醒了,兩輛大巴車停在了工廠前。
阿姨姐姐們分成了四隊,每隊有一個隊長帶隊,隊長大多數都是隻坐了兩三年牢的年輕人。
阿姨們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戴上了遮陽帽,好幾位阿姨都化了妝。
“你們怎麼都化了妝?”雪梅看得出來,她們還有些不好意思,誇張地說道,“化妝這麼好的事情居然不帶我!”
“我們宿舍裏的小李,小李那個年輕人,說是化個妝好看,我都一把年紀了,還給我塗個口紅,我都不好意思出門了。”李姨語氣是抱怨,被修得細細的眉毛卻像是飛起來一樣,臉上的表情卻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小李正好在旁邊:“好看的很!塗個口紅氣色都好了不少,你說是吧,雪梅姐!”
“好看!要知道你會化妝,給我也化一個!”
“行啊,”小李說道:“一會兒在車上化。”
金雲安也要巡查大家的情況。
盛夏和老太太走在最後,老太太扯了扯身上的碎花短袖:“這個好看。”
老太太纔出來一個月,在這之前一直待在監獄裏,監獄裏有專門的服飾,出來以後,一直又是穿着廠裏的制度。
盛夏給她整理了一下太陽帽:“一會兒到了商場,還有更多好看的衣服,到時候我們一起買。”
金博野跟小女朋友約好了商場東大門見面,一起看電影。
金博野剛進商場,迎面就是一羣奇怪的人。
中年阿姨們三三兩兩結伴這裏看看,哪裏看看,臉上洋溢着笑,像一羣參加春遊的小學生。
金博野原本只是掃了一眼,突然間整個人僵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孔,之所以熟悉,是他偷偷看了好多遍那些照片和視頻。
跟照片和視頻中不太一樣的是,眼前的女人是短髮,那張臉上褪去了千金大小姐的矜貴,只剩下鋼鐵般銳利的鋒芒。
女人還牽着一個少女的手,那少女看上去必須要牽着手纔行,因爲金博野嚴重懷疑,那蹦蹦跳跳的開心樣子,如果不牽着她,她估計要飛了。
金博野試圖從那個少女臉上看到照片中那個奶糰子的影子。
旁邊還有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老人身上穿着豔麗的短袖,襯得白髮如雪,頭髮上有一個塑料花的頭繩,多多少少會有幾分滑稽。
老太太拿過了一個精緻的發繩,在自己頭上比劃了兩下,似乎在問那個跳脫的少女什麼。
“好看!”盛夏認真地說道,“這個好看,這個也好看。”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臉上的皺紋都是開心的形狀。
“那我都買了。”
盛夏帶着李婆婆去結賬,李婆婆從兜裏掏了十塊錢出來,買下了四根頭繩。
紅色的頭繩上有一朵很精緻的向日葵,老太太拿了一個套在手腕上。
老太太用已經褪色了的眼睛看着手上的頭繩,語氣裏帶上了如同孩子一般的天真,喃喃自語道:“真好看,她肯定會喜歡。”
金雲安在旁邊看着,眼神裏多了幾分心酸,她給女兒說的版本太過於簡單了。
她十幾年前就想幫這個人申請假釋,那個時候,這個人意識還很清醒,堅定地拒絕了她。
金雲安聽她說了她的故事。
老太太入獄的時候二十五歲,但實際上她十幾歲就被囚禁了,相比於之前的沒有自由,她這些年一點都不討厭監獄裏的生活,在這裏,沒有人打她,沒有人強/暴她,她的腳上也沒有鐵鏈,還有人跟她說說話。
盛夏給老太太綁了新買的頭繩,綁好了以後,看着老太太的頭髮,感嘆道——
“特別好看。”?
“那給你一個,這個還是小姑娘綁起來好看。”老太太把其中一個分給了盛夏。
盛夏愣了一下,接了過來,綁在了自己的頭髮上,偏了偏頭看自己媽媽——
“媽,李奶奶給我的,好不好看?”少女偏過頭,嬌俏靈動。
不遠處的金博野一直在偷偷看這邊,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十五歲的少年,內心就一個想法。
他的大外甥女。
有點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