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回到車間的時候。
妻子蘇曉萌已經到了，正在一臺舊磨牀前忙活着。
神情顯得有些憔悴。
看樣子這幾天爲了交罰款的事情，沒少傷神。
李秀成攝手攝腳走到她背後，叫了聲：“老婆！”
“你亂喊什麼呢！”
蘇曉萌嚇了一跳，回頭見是李秀成，真想順手拿起一根鑽頭敲在李秀成腦袋上。
這年頭，電視裏的國產片都不太敢叫老婆。
只有港臺盜版電影裏，纔有這麼親熱的稱呼。
“喂喂喂，別打人啊！”
李秀成趕忙向後閃開。
又羞又惱的蘇曉萌急的跺腳：“你又來幹什麼？”
“當然給你交罰款啊。”
李秀成變戲法似的，從兜裏掏出來收據，在妻子眼前晃了晃。
蘇曉萌一把捉住收據，認認真真的看了好久，才擡起頭：“真的交了？”
李秀成眉頭一掀，得意的說道：“主任剛給我開的，上面還蓋着紅章呢！這還有假？”
“你哪裏來的這麼多錢？”
蘇曉萌的神情充滿疑惑。
“掙的唄！”
李秀成聳了聳肩。
“掙的？”
蘇曉萌顯然不信：“這才幾天？你到哪裏能掙這麼多錢？”
“做生意，具體的，我以後再告訴你。”
李秀成一邊說，一邊坐在工具櫃面前的凳子上，隨手拿起妻子的水杯喝了一口。
唉，真甜！
剛想說話的蘇曉萌，擡起頭正好看到了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住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
但她非常清楚，丈夫在學校的第一年，考了全校第一名，獲得一隻印了獎章的鐵瓷杯。
就養成了一個很特殊的潔癖。
不論怎麼樣，都不會喝別人的水杯，也絕對不允許別人用他的水杯。
就連蘇曉萌也不行。
這個習慣直到結婚都沒改過。
蘇曉萌也尊重丈夫的習慣，給李秀成準備的都是單獨碗筷和水杯，從不冒犯。
可現在…
“怎麼了？”
“你是我老婆，喝你兩口水，還不樂意啦？”
李秀成笑了笑，
不僅沒停下，反倒是在妻子的目光下，又是一大口，直接把杯裏的水都給喝得一乾二淨。
泡的金線草，糊了一嘴。
蘇曉萌愣愣的看着自己丈夫，在這一瞬間，她感覺眼前的李秀成有些不真實起來。
以前的丈夫雖然也會有體貼溫柔的時候，但大部分都是爲了騙她拿錢。
或者是發了酒瘋之後，充滿歉意的彌補。
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副鬱郁不得志的愁眉苦臉，稍有不對就發脾氣…
可現在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直盯着我幹什麼？”
李秀成發現妻子神情不對。
蘇曉萌急忙埋下頭：“我感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李秀成微微一笑：“好了？還是壞了？”
“我也說不上來。”
蘇曉萌搖了搖頭，看着已經喝光的水杯。
緊跟着手就被李秀成捉住：“我變了，是因爲我醒了，就當是那瓶農藥，把我給喝醒了吧。往後餘生，我的眼裏只有你和朵朵。”
“你…你趕緊放手，有人看着呢！”
蘇曉萌趕緊想要掙脫，這些李秀成從來沒說過的情話，讓她耳根子一陣陣發燙。
李秀成卻抓的很緊：“看就看唄，反正你是我老婆。”
眼見李秀成又開始耍無賴，蘇曉萌只得紅着臉說：“你到底要怎麼樣？”
“回家吧，我想你，也想朵朵。”
他知道妻子心軟，現在能讓他拉手了，趁熱打鐵八成能一鼓作氣把人勸回家。
果然，蘇曉萌眼睛裏帶着幾分遲疑：“可是我爸媽…”
“你爸媽那邊，還有你哥哥嫂嫂，我會去說，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受多大委屈，我都認。”
李秀成當即摁了開關，把妻子機牀關了：“現在就去找你媽！”
蘇曉萌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其實這幾天她在孃家，也過得不舒坦。
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加上孩子擠了七口人，喫不方便住不方便。
嫂嫂徐巧玲本就是個心眼小的人。
加上蘇東國夫妻倆還拿出一百來塊錢幫交罰款，更讓嫂嫂徐巧玲心裏不舒坦，沒少鬧騰。
但兩人剛剛轉頭，
李秀成就迎面看到一身藍色廠服的岳母周慧琴，滿臉通紅的走過來。
跟在周慧琴身邊的，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姐，以及一個穿着海魂衫十八九歲的小夥。
看到這小夥的時候，
李秀成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暗道要出事！
“人在這呢！去吧，找他去，別找我蘇家！”
周慧琴怒氣衝衝的指着李秀成。
蘇曉萌趕忙撒開李秀成的手：“媽，怎…怎麼了？”
“你就是李秀成媳婦是吧！”
周慧琴還沒來得及說話。
哪位大姐已經叫囂了起來，“你男人在外面坑蒙拐騙，我侄子好不容易剛發了工資，準備回鄉下，結果在車站被你男人把錢給騙了精光，你說這事兒咋辦！”
“對，那些錢都是給俺爹看病的錢！現在還等着錢救命呢！”
穿着海魂衫的小夥也跟着賣苦起來。
“李秀成！”
蘇曉萌臉色難看至極：“她說的都是真的？這就是你說的做生意？”
“曉萌，你聽我解釋，這不是什麼坑蒙拐騙，只是一種遊戲…”
李秀成堅信，自己這個最多算是個投機取巧，絕對算不上騙。
可蘇曉萌卻不那麼認爲。
她實在太瞭解李秀成了，
成天酗酒、賭錢、到處欠爛賬，現在出去騙人，也不是做不出來。
而且李秀成短短三兩天就湊了300塊錢來交罰款，除了犯法坑蒙拐騙，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辦法。
“把騙來的錢，錢退給人家！”
蘇曉萌眼神裏充滿了冷漠。
“我沒有騙，我爲什麼要退？既然他自願玩，那就應該接受所有後果！”
李秀成不可能退錢。
因爲現在一旦就這麼退了，那才真的不打自招，承認自己坑蒙拐騙。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這個穿海魂衫的小夥，根本不是什麼善茬，那些錢，也更不是什麼買藥救命錢！
“什麼自願，明明是你騙人哄人！”
“那可是我侄子家救命錢！”
“你這人也太損了！生孩子沒屁眼啊！你們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姐見李秀成居然不退錢，頓時哭天喊地的破口大罵起來。
連同岳母周慧琴一家也給罵了進去。
“我蘇家咋就攤上這樣一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周慧琴拍着大腿怒斥道：“李秀成你還愣着幹啥，趕緊給人家退錢！”
“對，再不退錢，我們就去告公安！”
大姐跟着威脅道。
“你們要告，現在就可以去告。”
李秀成目光中帶着一股子的鎮定，隨手從兜裏掏出來一疊鈔票，少說五六百塊：“錢在這裏，該給的，我一分不會欠誰，但不該給的，一分都別想從我這裏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