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筠,這都多長時間了,景岫少俠和洵之怎麼還沒有回來?”城隍廟內,沈韻白一手拿了個樹枝撥開火堆,另一隻手無聊託着腮。

    這場城隍廟裏又陰又冷,白天還好說,可以到了晚上,帶着寒氣的春風一吹,仿若刮骨一般,別提多難熬了,沈韻白一晚上能凍醒好幾次,不僅如此他還得看顧着受傷的二人、還要去聯絡華素衣、還要打探臨陽城中的情況,方筠雖然能給他們烤點馬肉喫,但他有傷在身,也是在指望不了再做什麼其他的了。

    如此不過三兩天,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可算是嚐盡了人間疾苦,從四體不勤到砍柴燒火一把好手的蛻變,他算是經歷了個全。

    此時他坐在火堆前,心裏越來越沒底了,時間過去那麼久了,居然還沒有景岫和趙容卿的消息,這讓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人實在是難以承受,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你一直習慣拄着柺杖走路,直到有一天左右兩個柺杖全都憑空消失了,而你自己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也絕對不能回頭了,於是你只能硬着頭皮、咬着牙,無措又痛苦地支撐着自己走下去。

    “你…害怕了?”方筠依舊很虛弱的倚在牆邊和沈韻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倒是沒別的意思,只是有些擔心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兩三歲的少年能否經受得住現在這種恐慌和煎熬。

    其實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沈三公子單方面地說,方筠默默傾聽,偶爾回上一兩句話。

    “誰害怕了?我纔沒有呢!”沈韻白雖然嘴上仍在逞強,可那顫抖的聲音早就已經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我們宜春侯府世代忠義高潔,我祖父是這樣,我父親是這樣,我兄長也是這樣,我…我當然也不能丟臉!”沈韻白這麼說着,其實他自己心裏也很是沒底,只是向通過這樣反反覆覆的申述,讓自己冷靜下來。

    忽然,門外傳來幾聲異動,方筠本來闔着的雙眼立刻睜開,並往身邊的劍身摸去,沈韻白也趕緊站起來,緊張地死死盯住門口。

    只聽門“吱嘎”一聲打開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門推開,此時,方筠的劍已出了鞘。

    “阿筠,沈子虞,我們回來了!”隨着推門聲一齊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

    “洵之!景岫!你們可算回來了!”沈韻白一見是熟悉的面孔,頓時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眼裏閃着淚花,一下子就要摟住景岫的脖子撲上去。

    此時,沈韻白這傢伙已經將“景岫少俠”自動地改成了“景岫”。

    林軫一見有人朝景岫飛撲而來,立刻不露聲色地擋了一下,沒撲到景岫的沈韻白只好轉頭拉住了趙容卿的胳膊。

    趙容卿雖然嫌棄他一副傻頭傻腦的樣子,但只因是劫後餘生,又想起這傢伙在此辛苦支撐實在是不易,居然破天荒地沒有甩開手,就這麼由着他去了。

    而也因爲這一擋,沈韻白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林軫給吸引住了。

    這人長了一副美人面,比起趙容卿和自家兄長來竟然毫不遜色,雖說紅塵百態,人人對美的判斷或許各不相同,但對上這樣一張臉,任何人都不能不嘆一聲他的美麗。他那雙貓兒似的眼睛正一錯不錯地盯着景岫看,那麼認真專注,深情款款。

    沈韻白本以爲他天生便是如此,雙眼含波,溫柔動人,仔細一看卻發現,其實他的眼神其實從來冰冷堅毅,只有看向景岫的時候,才總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深情。

    好像從來只有她,從來只因她。

    完了完了,本來我們這兒本來只有趙容卿一人顏色殊麗,這下又來了個擁有傾城之貌的美人兒,那真是要多招搖就有多招搖了。

    見沈韻白盯着林軫的臉看個不停,景岫忙向他們正式介紹:“子虞,這位…是無塵穀梁譽梁神醫之徒,林軫,林公子。”

    “在下林軫,字長離,各位俠士,幸會。”林軫略一拱手,全了禮節又不至於太殷勤。

    “無塵谷!梁神的徒弟醫!天吶!在下,在下姓沈…名…名子虞,家中排行第三,公子同景岫一樣喚我子虞便好。”沈韻白激動壞了,一下鬆開趙容卿的手,只不過他也沒傻到直接說了自己的真名,只以自己的字來代替,普通百姓就算知曉他們的名字,也不會了解他們的字,所以他這樣做,倒也不算突兀。

    終於得了清閒的趙容卿忍不住用很嫌棄的眼神瞥了沈韻白一眼,然後趕緊去詢問方筠的情況,見方筠無事才又去看了看他的心上人現在怎麼樣了。

    林軫一頷首,微微一笑,道了一聲“子虞”,雙方便算是熟識了。

    他笑時便如雪霽天晴,沈韻白自認也算見過大世面的,此時也已經看呆了,直到林軫悄悄把手抽了出來,他才醒過神來,趕忙道:“是在下唐突了,只不過…我從小就喜歡江湖上瀟灑快活無懼拘束的生活,對於無塵谷更是嚮往已久了…唉,若當年父親未曾發現我跟上了霍家的馬車,估計我現在也是您的師弟了…”

    沈韻白顯然爲當年偷跑失敗的事兒耿耿於懷。

    “霍家的馬車?”林軫卻是敏弱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關鍵點。

    無塵谷,姓霍的麼…據他所知應該就只有一人,能跟上霍家的馬車,他又姓沈,同景岫一起從臨陽來,沈子虞…

    臨陽沈家,沈琢玉的弟弟?

    那這個長得妖孽又爲皇姓的趙洵之便是…

    轉瞬之間,林軫便透過這隻言片語斷定了這幾人的身份。

    沈韻白卻絲毫不覺已將自己和隊友買了個底朝天,依舊纏着林軫問他無塵谷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還是景岫見他這個小話癆沒完沒了,岔開了話題,又帶林軫認識了方筠,二人倒也客客氣氣並無異議,只是林軫見了方筠的劍,頗感興趣地提了一句:“宵練劍?”

    方筠見他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竟能認得此劍,倒是對着人多了幾分好感,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客套虛僞的微笑了:“正是此劍,神醫之徒當真名不虛傳。”

    “方小姐過獎了。”林軫倒是十分謙虛。

    趙容卿眼看着這傢伙進來還沒一盞茶的功夫便已是如此拉攏人心,不禁更是厭惡了幾分,他並不往林軫的方向看一眼,卻不耐煩地開口道:“我原先想着,神醫教出來的徒弟怎麼着也該是懸壺濟世、妙手仁心之輩,怎麼病患在這兒生死垂危卻置之不理,倒有閒情雅緻同剛認識的人隨意攀談?”

    這邊氣氛十分融洽,那邊卻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充滿敵意和挑釁的話,厭惡的、懵懂的、尷尬的、歉疚的、一時間衆人神色都微妙了起來。

    趙容卿卻不管這些,聽這邊惱人的攀談戛然而止,他感到無比滿意。

    倒是林軫保持一貫的風度,聽他這樣說,也絲毫不介意,神色輕鬆走到秦槿身邊。

    沈韻白和方筠見林軫頗識大體,都對他更有了幾分好感,景岫見狀也趕忙把他從草廬裏拿來竹匣打開,將其所需之物一一擺到林軫的眼前,景岫瞥了瞥趙容卿,又充滿歉意地看了一眼林軫,林軫立刻心領神會,知曉景岫的意思是讓自己不要與他計較。

    林軫給秦槿把了脈,又沉思了一會兒,便診斷出她身中之毒乃是產自十萬大山中的蝶醉。他將此結果告知了幾人,幾人見他竟然轉瞬之間便探出了此毒,比華素衣的醫術可是明顯要高上許多,於是都想吃了顆定心丸一般,將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此毒確實難醫,但也不是毫無辦法,解毒之法便在這續靈草上,我這兒正好有幾瓶續靈草搓成的藥丸……不過此草還要搭配一味湯藥,我現在就將藥方寫下,裏面都是些尋常藥物了,幾位誰若得空便可去城中的醫館裏抓了藥帶回來。”

    “我去我去!”沈韻白自告奮勇。自從景岫回來後,他可算是有了主心骨了,於是一掃從前的疲態變得更加積極了起來。

    林軫見狀點了點頭,將裝着續靈草藥丸的瓶子也一併交給他,此事就算是這麼敲定了。

    “另外…”林軫又道:“喝了這湯藥再配上續靈草,便足矣讓病患醒過來了,只是,縱然如此,我瞧她這副模樣定是中毒多日了。這毒十分厲害,只靠這兩樣東西,只怕難以根除,所以除此之外,若想保日後無虞,不至壽數不永,則還需要我每隔四日爲其施針一次,少則三五次,多則七八次,方可徹底祛除。”

    “如此,便麻煩小神醫了。”景岫一邊這樣說,一邊過去拉了拉趙容卿的袖子,跟他使了個眼色。

    於是趙容卿只好極不情願地慢吞吞敷衍了一句:“多謝了,你多費心。”

    林軫也不接話,只是又轉身朝方筠處坐下給她號起了脈。

    不久後他才擡起頭來對景岫道:“方小姐的毒便容易解得多了,沈公子,我再給你張方子,一會兒你去抓藥時,也將此方中的藥帶回即可。”

    沈韻白點了點頭。

    “此外,方公子的傷口也需要好好清理,並伴隨着每日施一次針,若療效好得話,不日便能痊癒。”

    “多謝林公子。”方筠雖一向高冷,但這次謝得倒極是真心實意。

    林軫便也默默朝她回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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