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蘅的母親璇璣雖是胡人,但也是其父裴望正經下聘娶回家做姨娘的人。
璇璣雖有美貌但不愛爭寵,自生下裴蘅後更是與世無爭,一心撲在兒子身上。
而裴蘅從小便表現出過人的才智以及武學上的天賦,裴望對他十分喜愛看重,這也引得了其夫人林氏的不滿。
年幼的裴蘅雖然察覺到林氏對他抱有惡意,但是在他看來,自己長大之後肯定是會出去自立門戶的,並不會跟林氏爭搶什麼,他自認爲問心無愧,所以對於這些刁難和林氏的警惕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可讓裴蘅沒有想到的是,裴望纔剛死,所有人包括裴蘅都陷入哀傷的情緒中時,林氏爲了發泄心中長久積壓的不滿,直接讓人在裴蘅和璇璣的飯菜裏下迷藥,然後吩咐手下林大將兩人賣了出去。
裴蘅不自覺回想起自己最無力的那段日子,他被鎖在鐵籠子裏,每日都會被人強制灌下帶有軟筋散的水,眼睜睜的看着母親被鞭打,羞辱。
他想要反抗,想要保護母親,但是他沒有能力,他只能無力的嘶吼掙扎,一日又一日的看着籠子外走過的形形色色的人,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每一個人,他乞求有人可以救一救他的母親。
可是沒有,路過的人要麼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們被鞭打,即使偶爾有人面露不忍,也會被兇惡的林大嚇退。
那時小裴蘅從來沒有想到,會站出來解救她的人會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
在小姑娘制止林大鞭打他們的時候,他以及不會成功,可林大看着她身後的護衛,屈服了。
在小姑娘提出要買他們的時候,他以爲不會成功,林大是林氏的心腹,接到的命令是虐殺他們而不是賣出他們,可林大看到小姑娘亮出的官府令牌,屈服了。
有權有勢,真的好啊!那時裴蘅看着奄奄一息的母親,他咬緊牙根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將所有加諸在他和母親身上的痛苦,全都讓林氏嚐嚐。
這個誓言在一年前他就完成了,梅風山莊不復存在,林氏及其幫兇爪牙也都被賣入蠻夷之地。
裴蘅還記得,母親臨死前只斷斷續續的留下一句話,"好好活着。"
裴蘅想,他當然會好好活着,這個世界還是有值得留戀的人。
他溫柔的看着已經從肩頭滑落靠在他胸前的小腦袋,不自覺笑了一下,而此時謝昭似是夢到了什麼,可愛的皺了皺鼻子,裴蘅忍不住輕笑出聲。
回想起跟謝昭的點點滴滴,十二歲時被謝昭帶回避暑山莊,依稀記得當時因爲身上的軟筋散藥效沒有消散,他還沒有摸清謝昭的底細。
幼年時警惕的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面,拒絕任何溝通卻又豎着耳朵聽外面發出的任何聲音動靜。
根據衆人的對話,他依稀知道謝昭在調查關越的奴隸市場,偶爾也能聽到她對奴隸制度的批判。
裴蘅當時聽了這些話只覺得嗤之以鼻,一個自以爲悲天憫人的貴族小姑娘,又怎麼會真正理解底層人的命運?就像他從前一樣,如果不是自己的這番遭遇,他想自己也未必會懂。
後來這個小姑娘每日會來房間看他,細心的安慰他,給他講道理,當時的裴蘅只一心思考她救他的目的是什麼,完全沒有想到那時的他,又有什麼可圖謀的。
再後來謝昭將他送到了三人書院,這是改變他人生的第二個地方。
最開始裴蘅還以爲自己是被放棄的人,直到看到那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姑娘細心囑咐夫子和同學照顧他的畫面,裴蘅的心忽然觸動了一下,有種軟軟的酸澀感,十二歲的裴蘅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滋味。
夫子生性樂觀豁達,對當時渾身充滿尖刺的他也十分包容,師孃雖脾氣暴躁,但面對他時總多了一份憐惜。
書院的其他師兄師弟也很好,沒有人會欺負他瞧不起他,大家都很簡單,在那裏生活一段時間後,裴蘅漸漸收斂起身上的殼子,成爲了一個正常人。
裴蘅逐漸展露出自己過人的才智,夫子在得知自己已經考取秀才後,更是激動的督促他讀書,直接參與當年的鄉詩考取舉人。
因爲林氏是私下將他當成奴隸販賣出去的,根本不敢去官府更改他的戶籍,所以裴蘅仍然是秀才。
但在參加鄉試之前,他拜了夫子爲義父,一則是爲了跟之前的過往劃清界限,二則也是爲了報答夫子的恩情,義父與親生父親無異。
爲了不讓林氏以及梅風山莊的人心生警惕,裴蘅隱藏了自己的實力,他不求名次,只要中舉有資格進京參加三年後的科舉考試即可。
這三年間,裴蘅沒有一日是放鬆的,三年後的科舉考試裴蘅竭盡全力去展現自己。
最後基本所有的考官都讚歎他學識淵博,才思敏捷,殿試的策論中他觀點推陳出新,措辭華麗卻不乏犀利,其中提出的種種措施穩中求進與出題的皇帝不謀而合。
理所當然,他成了年僅十五歲的狀元郎,是大夏有史以來第一例,一時風頭無兩。
其實他說了謊,第一次認出謝昭正是他高中狀元打馬遊街,心中滿是憧憬抱負時,他無意中看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小姑娘,在一家酒樓的二樓喫酒。
這三年她變化很大,小時候圓潤可愛的眉眼張開後竟如此的精緻絕豔,連他都看呆了一瞬。
等回過神來,便聽到旁邊的人稱她爲元嘉郡主,自此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也記住了這家醉春風酒樓,再後來他去過多次,卻一次也沒有碰到過元嘉。
裴蘅自知道她身份後就有意無意的打聽元嘉郡主的消息,也因此漸漸將京城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高貴美麗的元嘉郡主同祁縣那個愛四處打抱不平,平易近人的小姑娘融合在一起。
很奇怪兩個如此迥異的形象融合在一起,裴蘅竟也覺得不突兀。
中狀元后裴蘅便被任職爲大理寺主簿,雖然職位不是很高,但是能夠留在京中意味着他會有更多的機會。
在大理寺的日子他一直都矜矜業業,對謝昭雖隱隱知道心中對她生出了好感,但元嘉郡主的身份讓他不敢輕易往前。
直到一日同僚正在編修律法,裴蘅瞧見了其中幾條愣了一下,上面寫着:
"徹底廢除奴隸制,任何人不得非法販賣奴隸,行爲嚴重者處以死刑,輕者鞭笞五十"
"對簽訂賣身契的下人,主家不得執行私刑致其死亡,違者罰銀千兩。"
……
"這幾條律法是哪位大人提出的?怎麼我從前從未聽過",裴蘅聽到自己問道。
同僚答:"是元嘉郡主,她三年前就跟皇帝陛下提出了,如今才正式編入律法中,也不知她一個貴族女子爲何維護奴隸的地位。"
大夏朝推翻了黔的統治,祖上便廢除了奴隸制,但是某些偏遠地區仍然存在販賣奴隸的行爲,這次的律法算是徹底廢除了奴隸制。
裴蘅還記得自己當時聽完這句話,腦子一片空白,心中充盈着無法言喻的感覺,既爲自己曾經看低她而感到羞愧,更多的是一種久久無法平息的激盪。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敢於批判腐朽的制度,並想盡辦法去編寫與她利益不相符的法律條紋,維護底層奴隸的權益,這究竟是怎樣一個
十五歲的裴蘅忽然開了竅,明白了喜愛和記掛一個人的滋味,爲了能夠配上郡主的身份。
兩年間,他廢寢忘食的埋頭公務,幫大理寺破獲了幾件大案,從一個主簿升爲了大理寺少卿,在所有人的眼裏,他將前途無量。
在成爲大理寺少卿後,裴蘅潛心爲其寫下一首《美人賦》,並準備贈與她藉此表明心跡,可卻被同僚看到提前傳播開來。
《美人賦》流傳開後,京中閨秀爭相傳讀,都暗自猜測讓裴少卿如此傾心美好的女子究竟是誰,恨不得以身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