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公主何不帶吳鉤 >第11章 玉瑗
    陳寶德沉着臉出去迎這位崔尚宮,送來的東西皆妥帖地一一收下了,卻不料這不速之客並無告辭之意。

    “皇后殿下讓我親口給公主帶幾句話。”崔玉瑗淺笑着,恍若不察他趕客的意思,“公主若是不在府中,我便候她回來。”

    陳寶德陰陽怪氣“喲”了一聲:“您如今不是東宮的人嗎?怎麼還歸清寧殿調遣?”

    崔玉瑗沒接話,兀自尋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在意公主府連杯茶水也不端上來。

    這位原先在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閨秀,容顏似出水芙蓉般清麗,有着與只一眼便攝人心魄的靖安公主全然不同的美。性子也與張揚帶刺的公主大相徑庭,她總是莞爾淺笑着,和煦如春風,叫陳寶德一番刁難全打在了棉花上。

    陳寶德灰頭土臉地回到後院,撞上正往外院去的謝青崖,不由越發橫眉瞪眼。

    “她走了?”謝青崖問。

    “走了纔好呢!皇后殿下故意給公主找不痛快,這誰轟得走?!”陳寶德氣急敗壞。

    謝青崖皺眉,在原地立了半晌,爾後徑自往外院去。

    陳寶德眯了眯眼,招手遣了個小廝跟了上去。

    謝青崖一路疾行,遙遙瞧見花廳內的那抹娉婷的影子時,腳步才緩下來。

    崔玉瑗聞聲回頭,一眼望見他,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倒是未料會在公主府見到他。

    迎着她打量的目光,謝青崖邁步進花廳,隔了些距離停住了腳步。

    他開門見山,平靜語氣中透着幾分疏離:“以你如今的身份,尋個由頭推掉此事,應該並不難。”

    崔玉瑗不置可否,道:“多走這一趟也不費什麼工夫。”

    謝青崖擡眸瞧她幾眼,見她秀麗的眉眼舒展,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溫和笑意。分明還是當年的那張面容,卻叫他覺得無比陌生。

    他透過她這張笑靨,想去尋當初那個崔玉瑗的影子,卻發現怎麼也勾勒不出來。青梅竹馬十幾年,如今回想起來竟什麼也不剩了。哪有什麼念念不忘,恐怕從一開始便不曾真正有過旖旎的心思。

    其實自打崔家鉅變,崔父落難鋃鐺入獄後,她便不再是從前的崔家十娘了。

    千嬌萬寵的世家嫡女一朝貶成罪臣之女,而他謝家十七郎依舊是鮮衣怒馬的天之驕子。指腹爲婚不過是當不得真的玩笑,謝家再不許他二人來往,張羅着給他相看新婦。所謂世交,不過是錦上添花,哪裏會是雪中送炭。

    他偏不,在謝府摔了碗筷,大罵謝家人落井下石小人行徑,揚言這輩子非崔十娘不娶,險些氣病了謝老夫人。

    謝府上下一團亂,走漏了風聲,叫全京城皆知曉了這出鬧劇,再無正經人家的貴女願意這時候和謝府說親。

    賜婚的聖旨便是這時候到的謝府。

    太元帝向來敬重謝老太爺,這婚事早先便同謝父在紫宸殿裏商議過了,只有謝青崖被矇在鼓裏,得知此事時,聖旨已經送至謝府。

    消息在京中傳開,那個從前戴了新首飾便來問他好不好看的崔家十娘,麻衣素釵地來找他,哭紅了眼,把他當救命稻草一樣緊拽着不放,瘋了似的想拉着他一起出逃。

    崔玉瑗幾乎要忘了當初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在這略顯尷尬晦澀的氣氛中才漸漸憶起。她靜了半晌,開口問他:“你怕惹她不悅?”

    謝青崖沉默下來。

    “這些年多謝你私下照顧我母親,不論如何,我也得賣你謝十七一個面子。”崔玉瑗話語誠懇。雖則數年前她進宮時,二人便已徹底兩清,再無干系,這些年謝青崖看在兩家往日情分上,依舊對留在京城的崔家人多有照拂。

    她頓了頓又道:“我回宮便是了,皇后殿下那邊我自會給個交代。”

    謝青崖聞言鬆了口氣,斂去複雜的神色,送她出府。

    二人一道往外走,哪料到公主又改了主意,未至東市,便折回來先回府了。

    ……

    趙嘉容一下馬車,便有小廝近前來低聲稟報宮裏來了人。

    她微挑眉,不急不緩地挽着瑞安進府,纔剛繞過影壁,便遙遙撞見謝青崖和崔玉瑗在正廳前相對而立。

    一身緋袍的年輕郎君身形挺拔,雄姿英發,而與之相對的貌美娘子則身姿窈窕,娉娉婷婷。

    打眼一瞧,倒也般配得很。

    趙嘉容眯了眯眼,忽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當年賜婚聖旨剛下來,公主府正緊鑼密鼓地籌辦婚儀。接到底下人來報準駙馬在茶樓私會崔家娘子的消息之時,她正在府裏一面抄寫經文,一面興致缺缺地聽陳寶德和玳瑁爭執嫁衣用什麼料子的纔好。

    陳寶德一聽這消息,整個人跳了起來,大怒:“姦夫□□!好不要臉!”

    趙嘉容手中狼毫筆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暈開。

    底下人或義憤填膺,或憂心忡忡,最後皆小心翼翼地望向上首靜坐的公主。

    “公主您快發個話啊,再不去收拾人,恐怕都得滾到榻上去了!”陳寶德急得滿頭大汗。

    趙嘉容不慌不忙地擱下狼毫筆,擡手將那頁紙撕下來丟到一邊,垂着眼道:“急什麼?”

    待她不疾不徐帶人至茶樓時,那兩人的茶已然喝見了底,正從一前一後雅間出來。一個冷着臉,眉頭緊蹙;一個紅着眼,梨花帶雨。

    彼時謝青崖一擡眼見公主,眉頭頓時蹙得更緊了,下意識便擋在了崔玉瑗的身前。崔玉瑗嚇了一跳,也跟着往他身後縮。

    陳寶德看得眼疼,張口便罵:“不要臉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

    趙嘉容被他尖細高亢的嗓音吵得耳朵疼,蹙眉睨他一眼,使了個眼色。

    陳寶德會意,噤了聲,轉頭揮手讓身後的侍衛們上前:“壓下去!”

    侍衛們得令一擁而上,一把便扣下了猝不及防的謝青崖。

    崔玉瑗尖叫一聲,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到底寡不敵衆,謝青崖掙脫不開侍衛們的鉗制,雙眸猩紅,梗着脖子望向一旁靜立的趙嘉容,連連冷笑:“公主便只會仗勢欺人?”

    趙嘉容眼睫輕顫,沒搭理他,兀自對緊緊攥住雅間竹門的崔玉瑗道:“崔娘子賞臉同我喝杯茶?”

    她話說得客氣,卻壓根兒就由不得聽者應與不應。崔玉瑗微微發抖,泫然欲泣,迎着公主的目光,她甚至不敢望向一旁的謝青崖。

    那雅間的門便在衆人眼前關上了。公主誰也沒帶着跟進去,便也無人知曉她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只知此後不久,崔家娘子便被公主安排進了宮。

    京城裏不少人暗罵公主狠絕,爲一己私慾,棒打鴛鴦,還把無辜的崔家娘子往火坑裏推。

    崔玉瑗起初是在皇后的清寧殿做掌事的宮女,受盡磋磨,苦不堪言,後來她自個兒使計在太子跟前露了臉,才得以調去了東宮做了女官。此後節節高升,風生水起,近日又得太子舉薦,執掌尚宮局,好不風光。

    此刻,公主府正廳前,崔玉瑗聞聲扭頭望過來之時,趙嘉容才發覺如今的崔尚宮,同當年那個柔柔弱弱不敢與她對視的崔家娘子當真是不一樣了。

    崔玉瑗見她領着瑞安過來了,微訝,上前迎了兩步,落落大方地給兩位公主行了禮。

    謝青崖見狀,腦中嗡嗡作響,渾身僵硬,立在原地未動。

    趙嘉容沒瞧見他似的,面色平靜無波,兀自安撫性地捏了捏瑞安的肩,吩咐陳寶德帶瑞安到後院去挑住的院子。

    末了,她這纔不緊不慢地轉過頭望向府裏的不速之客,面無表情地問:“勞崔尚宮親自送瑞安的箱籠過府來,不知尚宮還有何事?”

    眼下正面碰上了,也不好再避開。崔玉瑗淺笑着答:“公主客氣了,微臣奉皇后殿下之命,給您帶幾句話。不知可否在您這兒討杯茶喝?”

    所謂風水輪流轉,兜兜轉轉數年,換她來請這杯茶。

    趙嘉容聞言,眉梢輕挑,轉頭吩咐玳瑁去沏新茶。

    謝青崖欲言又止,見她二人一同邁進正廳,不由下意識提步跟上去。

    趙嘉容走在前面,聽見腳步聲,扭頭不鹹不淡地橫了他一眼。

    那目光有些冷,隱隱帶着無言的不悅和威壓。

    他身形一僵,腳步立時頓住了,眼睜睜看着隔扇門在他面前合上,垂在身側的手屈指握成拳,不住地輕顫。

    崔玉瑗在關門前下意識回頭望了眼,見他言聽計從的模樣很是愣了下。直至玳瑁端了茶上來遞給她,她纔回過神來,轉頭見公主仍是無情無緒的淡漠樣子,心緒有些複雜。

    她端起茶,淺抿了一口又放下了,輕笑着道:“十七郎這恣意的性子,一身傲氣,從未見他對誰低過頭,還是公主有本事。”

    趙嘉容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未作聲。

    她低頭去端茶盞,卻發現玳瑁給她端上來的不是茶,乃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雪梨羹。瞧着倒也誘人可口,她擡手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很是清甜潤喉,便又多喝了幾口。

    崔玉瑗抿脣笑,又道:“微臣昨兒個去紫宸殿送名冊,恰碰上聖人召見他,言語間想給他再許門親事。公主您猜他怎麼回?”

    也不顧公主半晌不接話,她兀自把謝青崖的語氣學給公主聽:“‘臣這婚事已經讓陛下做過一回主了,這回便不勞陛下費心。’聖人倒也不惱。”

    趙嘉容擡眼瞧她,見她如今淡定自若、談笑風生的模樣,倒覺得比她往日柔弱無依的樣子,瞧着順眼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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