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公主何不帶吳鉤 >第17章 珍珠
    公主府裏,一出鬧劇落幕,闔府上下仍沉浸在惶惶後怕之中。

    瑞安公主用午膳時,舉筷的手仍在微微發顫。

    唯有趙嘉容氣定神閒,半點未把太子有意的震懾和耀武揚威放在心上,見瑞安臉色蒼白,神思恍惚的模樣,親自給她舀了勺熱氣騰騰的骨湯。

    “怕什麼?”她見瑞安盈盈杏眼似有水光,不由越發柔了聲,“有你皇姐在呢,誰能把你吃了不成?”

    瑞安咬了咬脣,低頭喝了幾口湯,熱湯入腹,渾身暖了起來,魂魄纔好似跟着歸位。

    她擡頭對上皇姐溫和安撫的目光,心裏卻忽地泛起一陣酸澀。

    有皇姐在,她自是不必怕,從小到大不論何事,總有皇姐替她擋在前面,免她受苦受驚,救她於水火。

    她打小便愛哭,縱是見慣了深宮裏的爾虞我詐、人情冷暖,卻依舊總是忍不住哭。因總有人不顧一切地護着她,心疼她,視她的淚水如珍珠。

    可沒有人能護她一輩子,除了皇姐也不會再有人心疼她。總有一日她再怎麼哭也無用,要擦乾眼淚獨自面對恐懼和災禍。

    趙嘉容見瑞安呆愣愣地望着自己,抿脣衝她笑了笑,擡手替她捋了捋耳邊散落的一縷青絲,末了見她瓷碗見了底,又給她舀了兩勺骨湯。

    瑞安低下頭,乖乖地小口喝湯。

    “若是有些乏了,便改日再去學騎射罷。”

    瑞安聞言頓住了,擱下白瓷湯匙,擡頭道:“不乏,瑞安想今日便學。”

    趙嘉容微訝,旋即莞爾:“那便今日。”

    晌午過後,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出府往京郊去。

    馬車一路平穩地駛向明德門,趙嘉容斜倚着車壁閉目養神,聽侍從隔着馬車簾子低聲稟報朝中動向。

    聽聞謝青崖先是答應借了人給大理寺,又轉頭進宮告了太子的狀,她不由心裏失笑。

    向來離經叛道的謝青崖,自在京城嶄露頭角起,便被那些酸儒多次抨擊過不懂規矩,昔日謝府裏上房揭瓦,公主府裏以下犯上,如今在朝中也敢明着忤逆聖意,今日倒好,反指責起太子失了規矩。

    若是走正規程序,他肯痛快地調兵,太子何至於此。

    趙嘉容掀了掀眼皮子,壓下脣角笑意,吩咐道:“給懷仁遞個話,這些日子謹慎些,能避則避,且讓太子得意幾日。”

    車內寬敞,瑞安坐在車廂一角悶不做聲,低頭摩挲着手裏的木弓,只作未聞,心裏的憂愁卻越發深了。

    中書侍郎楊懷仁是靖安公主心腹一事在朝中不是什麼祕密,連瑞安公主久居深宮也有所耳聞。如今風頭正盛的謝將軍棄明投暗,中書侍郎也不得不暫避太子一黨的鋒芒。

    無怪乎瑞安公主憂心,整個京都皆暗自猜測靖安公主經此一役是否會就此沉寂。

    自趙嘉容十七歲上朝聽政起,大小朝會,從未缺席,風雨無阻。如今皇帝明着下了旨意不准她再上朝,又令三司徹查中書舍人詔書作僞一案,中書省人人自危,醞釀着一場大換血,臨陣倒戈向太子一黨的不再少數。

    春闈日近,赴京應試的舉子也不再如往年那般看好靖安公主,有意拜入公主門下寥寥無幾。

    風口浪尖上的趙嘉容倒是一派雲淡風輕,整日裏帶着妹妹瑞安公主在京郊騎馬射箭,遊山玩水,踏青賞花,不亦樂乎,好似當真懶得再管朝中的腥風血雨了。

    齊王趙嘉宇聽聞此事,還帶着收藏已久的名帖來拜訪,很是樂意多一個姊姊同他一起閒散度日。

    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名帖,趙嘉容愛不釋手,笑吟吟地將之收下,當即鋪開筆墨,臨了一幅字拿給齊王賞看。

    齊王細細品鑑,不由驚歎:“皇姐書法當真了得,這才一會兒的功夫,臨出來的字簡直能以假亂真,若不是日日賞看真跡,恐難辯真假。”

    聞言,趙嘉容提筆蘸墨的手頓了下,擡手將狼毫筆擱下了,垂眸道:“先時便臨過這幾個字,何止這一會兒的功夫。”

    “怪不得。”齊王信了,轉頭又去品玩旁的書畫了。

    趙嘉容將帖子交予玳瑁吩咐其妥善收好,轉而漫不經心地睨了兩眼齊王,道:“聽聞四弟這幾年倒騰金石進賬不少?你人脈活絡,若是得空,幫皇姐我賣兩座宅子如何?”

    齊王微訝:“皇姐近來手頭這般緊嗎?我哪裏有什麼進賬,買進來的總比賣出去的多,平日還是靠食邑過日子。”

    公主府氣勢排場一向足,雖算不得奢靡,卻也處處講究,比他那座王府可氣派多了。

    “這不是一朝失勢,春闈日近也少有人上門來打點一二。倒也不算拮据,只是有不長眼的欺負到頭上來了,權勢沒了,也只好破些財來收拾人了。”趙嘉容輕嘆口氣。

    陳寶德在一旁跟着罵了句:“那些個狗人看人低的混賬東西。”

    見齊王面露疑惑,他便解釋了幾句:“前幾日咱家公主給瑞安公主在流芳閣訂了幾匹珍珠緞來裁春日新衣,誰知昨日流芳閣出爾反爾,退了單子。這一打聽才知是太子殿下截去送給幸安公主作添禮去了。做生意做人不都得講個先來後到,這流芳閣掌櫃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本事,真叫人不齒。”

    齊王訕訕,不欲摻和半分太子與靖安公主的紛爭,這般雞毛蒜皮也避之不及,只問了句:“皇姐是打算……?”

    趙嘉容冷哼一聲:“我瞧上的東西,就沒有被人搶去的道理。把那流芳閣買下來便是了。”

    齊王一時失語,半晌才道:“東市旺鋪恐怕還真得兩處宅子才能抵下來了……”

    趙嘉容笑得溫和:“四弟可得幫我賣個好價錢。”

    待送齊王出府後,與瑞安一道用過午膳,姊妹二人便又換上利落的騎服,騎着馬揹着弓往京郊去了。

    瑞安如今已能慢悠悠地御馬而行了,趙嘉容本不喜騎馬,倒也起了興致,同妹妹一起迎着初春的暖陽打馬穿過街巷。

    瑞安一路上皆有些心不在焉,反倒是趙嘉容心情甚好,天高地闊,春光正好,頗能體會幾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境。

    “愁眉苦臉個什麼勁兒?就算是天塌了,也有你皇姐我撐着呢。萬事有我,你不必憂慮。”趙嘉容在瑞安耳旁低語,輕握着她拉弓的手,糾正她的姿勢,眯眼緊鎖住叢林中撲騰着的白絨絨的一團。

    瑞安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一箭射出,伴着獵物哀嚎,林中鳥獸飛散。

    瑞安公主驚叫出聲,歡喜中又帶着絲懼怕:“皇姐!好像射中了只兔子!”她話落下又覺得不像是兔子。

    趙嘉容眯了眯眼,吩咐侍從去將獵物取來。離得有些遠,獵物跑得又快,估摸着並未射中要害。

    是隻雪白的小狗,黑黝黝的一雙眼可憐兮兮地望着這一行人,後腿的傷疼得它渾身輕顫,吐舌喘氣。

    瑞安還是頭一次見受傷的獵物,有些不忍,輕扯了扯趙嘉容的袖擺:“皇姐,放了它吧。”

    趙嘉容細瞧兩眼,見此犬皮毛油光水滑,四肢修長,健碩有力,只是體格略小了些,怕是年歲不大。

    “那便放了罷。”她擺了擺手。

    侍從領命,俯身將此犬腿上羽箭拔出,而後將之拎到遠些的草叢中去了。

    一行人折身往回走,卻不料那白犬猛地竄出來衝着公主咬去。

    護衛們大驚,拔劍而起。

    趙嘉容一個眼色遞過去,扣住白犬的劍鋒轉爲劍鞘。

    犬吠聲裏,她瞥了眼草叢間淋漓的血痕,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這隻獵物,片刻後又下令:“拎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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