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文章暫且不論,僅是疏忽大意辦案不力,便能讓太子好好喝一壺。
榮相對此自然心知肚明,唯獨拿不定這幕後動手之人到底是何方人馬。若是被太子尋得蛛絲馬跡,再反將一軍,便落了下乘。
兩輛並停的馬車之中,各人有各自的心思和思量。
榮相眯眼打量對面車中的靖安公主,越發覺得公主脫離了掌控。即使此事不是她親自動的手,也決計少不了她在背後推波助瀾。
如今討伐太子,公主尚且與榮家在一條船上。可若他日太子一倒……
榮相緩緩開口道:“秦王馬球場上受了驚,公主不進宮去瞧瞧?請公主替老臣向皇后殿下和秦王問個安。”
趙嘉容廣袖下的柔荑隔着衣袍在謝青崖肩背上輕輕畫着圈,聞言低垂着眼道:“母后恐怕並不願意見我,舅父若要問安,還是親去一趟吧。”
榮相怎麼也想不通母女之間、嫡親的姐弟之間爲何會鬧得如此僵。若太子失勢,秦王做儲,公主又怎能不依附同胞的皇弟?料她遲早有一日會低頭,如今便縱她胡鬧罷了。
“初八老夫人做壽,你外祖母盼着你過府來熱鬧熱鬧。”他言罷,也不等公主應答便撂下車簾,吩咐車伕駕車啓程。
趙嘉容望着遠去的馬車,冷哼了一聲。那位疼寵嫡孫入骨的榮老夫人一向不待見她。盼着她去壽宴?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車輪滾滾而去之音由近及遠,謝青崖裹在衣裳底下臉都憋紅了,聽見車走了,忙不迭扯開罩住頭的衣袍。
他正欲起身坐直了,又被公主伸手按了下去。
他僵着身子順從地伏下去,扭過頭面向公主,瞥見她下頜緊繃的弧線。
“真死了?用刑太重?”他忍不住問。
公主垂下眼眸望着他,搖了搖頭,嘴脣無聲翕合:“陛下。”
昨夜王永泰用刑逼供,張舍人撐不住昏了頭,‘髒水’潑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遲遲不曾動手,是想借由太子之手粉飾此事。誰曾想太子偏要藉此事中傷靖安公主,逼得張舍人開了口。
“初八……”趙嘉容一面盤算着日子,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謝青崖的肩背。
“下月初八。”他下意識接了句。
公主指尖頓了下,經他提醒才憶起下月初八是自個兒的生辰,一時間有些失神。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公主三年前的生辰。
一晃已經整整三年了。
他們和離那日,便是在公主那年生辰的前夜。
……
成婚三年,因聖人隔日坐朝,公主府駙馬也隔日宿正房。
公主那年生辰正好並無早朝,前一日公主府上上下下皆忙着操辦公主的生辰宴,一早便有琳琅滿目的賀禮送至府上。
陳寶德拿着冊子一筆筆仔細登記,先朗聲報出送禮人和與之對應的禮品,念給公主過耳後,再記錄在冊。
他徑直繞過榻前的如意絲鍛屏風,便見公主正溼着青絲坐在榻前,閉着眼任身後的侍女爲她絞頭髮。
陳寶德念禮品冊的聲音隔着屏風傳過來,其間夾雜一陣平穩的腳步聲。
“怎麼這麼晚纔過來?”她狀似無意地問了句。
三年之約近在眼前,白紙黑字上僅剩一旬時日,兩人卻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一如往常。
他未接話,兀自褪了外袍上榻。
侍女爲公主絞乾了滿頭的青絲,放下了榻邊的輕紗幔帳,吹熄了屋內的燈火,只餘榻邊一隻紅燭燃着昏黃微弱的燭光,隨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公主掀開錦被躺進去,如往常那般勾手扯了扯謝青崖的衣襟。他便會意低頭吻了下來。
三年朝夕相處,數此事最爲默契十足。
炙熱的親吻點起一簇簇火苗,一寸寸將她點燃。她閉着眼沉浸在一浪掀一浪的情潮中。
燭光昏黃,隱隱約約在幔帳上映出交疊的人影,纏纏綿綿,彷彿心也緊貼在一處。
偶然間,她觸到他手指上裹着的薄薄一層紗布,不由睜開眼瞧了眼,輕喘着問:“怎麼弄傷了?拉弓蹭傷的?”
瞧着還是新傷,倒也並不如何嚴重,想來是校場上習武弄的。
謝青崖聞言卻不聲不響地收回了手,不肯告訴她這傷是趕製木弓太急躁而留下的。
白日要上值,那隻弓是他傍晚秉着燭,一刀一刀雕出彎弓玲瓏曲折的弧線,又對着公主平日臨的字帖,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地在弓壁內側刻出她的名諱。
三年之約近在眼前,簡直火燒眉毛。他從未覺得日子過得如此之快。
陳寶德提前了大半個月開始操辦公主的生日宴,謝青崖則提前了一整個月來雕那隻弓,直至公主生辰前夜才完工,只待明日生辰宴上贈予公主作賀禮。
他對這把弓寄予厚望,盼着它能傳達十二分他的心思,誰曾想壓根兒沒能派上用場。
“庫房裏有枚和田玉的玉韘,明日叫陳叔取來給你。”公主不聞他應答也不惱,收回視線,兀自又道。
“好。”他低低應了句,轉而又吻住了她微張的朱脣。
芙蓉帳暖,一室春光。
事畢後,公主眯着眼懶得動彈,他便先披着外袍起身去淨房沐浴。
進了淨房,他才發現取錯了衣裳,又折回去取,踅身出來時正巧瞥見侍女端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進了內室。
侍女的低語透過屏風傳過來:“公主,鐘太醫言這避子的湯藥多少還是有些傷身,還是少喝爲宜。”
“最後一回。”公主應了一聲,頓了會兒又問,“涼州那邊有消息嗎?”
“涼州刺史回了口信,言若駙馬北上庭州,定會多加關照。禮單上也記下了刺史給公主送的生辰禮,公主可要過目?”
公主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搖了搖頭,又道:“不必,去把書房擬好的和離書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