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頭蹲在地上,右手食指在水泥花壇的檯面上無意識地摳着,在心中暗暗糾結。
不能養它的話,是不是也別去看它比較好呢?
要是狗狗以爲自己是去帶它回家的,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看看它而已,根本沒打算帶它走,會不會感覺又被拋棄了一次呢?
可是一直不去看它,它會不會也很孤單,很想念自己呀?狗狗每天都悶悶不樂,是不是也在想他呢?
雖然和狗狗就只在撿到它的那天短暫地相處過一會兒,但遲眠已經陷入深深的憂慮中不可自拔,單方面覺得狗狗不合羣是想他想到自閉了。
他實在舉棋不定,一會站起身要走,一會又垂頭喪氣地重新蹲回來,好在是在寵物醫院對面,要是換成蹲在派出所門口,來往的行人估計都要以爲他是在糾結要不要投案自首。
一隻圓圓的小瓢蟲在花壇上慢慢爬過,遲眠四處張望拿不定主意,低頭看見這隻蟲子,可憐兮兮地向它求助:“蟲哥,你覺得呢?你怎麼想啊?”
蟲哥根本懶得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不爲所動地向前慢慢爬去。
遲眠看着小蟲子爬來爬去,突然靈機一動,決定就讓蟲哥來替他選擇:“要不這樣,蟲哥,五秒內你能爬到花叢裏我就去看狗狗,爬不到我就回去。”
花壇是水泥砌成的,邊緣不寬,小蟲子已經爬到一半,還剩下的一小段距離五秒鐘怎麼也能爬到了。
遲眠默默在心裏數着數,剛數到三,小蟲子還差一點點就能到花叢的時候,一陣微風吹來,花壇裏草木輕晃,葉片摩挲着輕輕搖響,蟲子受到了驚動,突然張開小翅膀飛走了。
它不顧原地呆住的遲眠,頭也不回地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遲眠呆呆地看着它遠去的方向:“……蟲哥你、你怎麼這樣啊?!”
還差一點點了,就不能堅持一下嗎?!
不遠處在車裏暗中觀察的虞鳴歌:“……”
他看遲眠剛哭完就一個人跑出來,擔心他出了什麼事,又彆扭地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關心,只好換了輛不常開的車想要悄悄跟在他後面。
結果遲眠跟兔子似的,一撒手就跑得沒影了,等他把車開出來,根本找不到遲眠的人影。
他在家附近四處轉了一圈,沒有看到遲眠的蹤跡,下意識就想到了寵物醫院。等他把車開到這裏,果然看到了遲眠孤零零蹲着的背影。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到遲眠直愣愣仰頭看着空中,正在……和空氣吵架?!
虞鳴歌嚴肅了表情,凝重地用指節抵住下脣,另一隻手不自覺憂慮地輕敲車窗邊沿。
遲眠雖然不說,但果然還是受到什麼刺激了吧?!
受到了刺激的遲眠憂愁地嘆氣,收回瞭望着蟲哥遠去的視線,又看了眼對面的醫院。他怕了拍手振作精神,給自己打氣:“算了,不想那麼多了,衝就是了。”
他起身,原地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腿,吸氣,呼氣。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有些平靜下來了,挺起胸膛就往寵物醫院裏衝。
一進門,遲眠就看見了上午剛給他發了消息的吳醫生。吳醫生看到他,也不意外,笑眯眯跟他打了個招呼。
遲眠緊張兮兮地扯起嘴角:“你好醫生,我來看看你……呃,不、不是,我來看看狗狗。”
吳醫生失笑,帶他去了狗狗們的活動室。推開門,一羣正懶洋洋趴着午休的小肉球們瞬間機靈地揚起耳朵,看到有人來了,連忙興奮地搖着小尾巴,撒着歡一拱一拱湊上來要和人一起玩耍。
遲眠忍不住悄悄屏住呼吸,和它對視。過了一會兒,他悄悄湊上前,在它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狗狗只是安靜地看着他,既沒有迎上來,也沒有躲避。
遲眠像是怕嚇到誰似的,壓低聲音說悄悄話:“哈嘍,你好,還記得我嗎?我和一個看起來很兇的人一起把你送到這裏來的,你還有印象嗎?”
狗狗只是歪頭看着他,輕輕搖了兩下尾巴,什麼反應也沒有。
遲眠看它不理他,也不氣餒,開了個頭之後就漸漸放鬆下來了,絮絮叨叨跟狗狗說話:“你過得好不好啊?在這裏喫得還習慣嗎?有沒有交到朋友啊?”
他蹲在狗狗身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狗狗只是安安靜靜地趴着,不知道是在聽還是在發呆,黑色的尾巴貼在地面上,慢悠悠地左右輕輕掃動,像撿到它那天車窗上刮來刮去的雨刷。
遲眠說着說着慢慢停下了嘴裏的唸叨,安靜下來,他專注地看着狗狗,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輕柔地觸碰了一下它毛茸茸的頭頂,指尖的觸感溫熱又柔軟。
狗狗靜靜趴着,不閃不避,遲眠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你好乖哦。”
他看着狗狗出神,既覺得欣慰,又隱隱止不住失落:看來狗狗不開心不是因爲想他,它本來就是一隻安靜內斂的狗狗。
不過這樣也很好。
“不想我就好,不要太在意人類,很多人類是靠不住的,有會像垃圾一樣把你丟掉的人,也有像我這樣不敢負責任的人。”
他對着懵懂的小狗語重心長:“學會保護自己,小狗狗要靠自己纔行!”
遲眠對它點點頭:“好了,喫好睡好,千萬不要到街上亂跑,馬路上跑得飛快的鐵怪物專喫你這樣的小狗狗!一口一個!聽到了沒有?”
他和狗狗交代了一通,感覺好像沒有什麼需要囑咐的了,最後看了狗狗一眼,準備起身離開。
“我走啦,狗狗,你好好生活。”
他轉身剛要邁開腳步,就感覺到自己的褲腿被拉扯了一下。
他愣愣低下頭,看到小狗從地上爬了起來,用牙咬住他的褲腳,將他輕輕往後拉扯。
遲眠受寵若驚地睜大眼睛,重新蹲下來:“是捨不得我嗎?”
狗狗鬆開嘴,在遲眠垂下的手背上蹭了蹭,輕輕舔舐他的掌心。圓潤黑亮的大眼睛純淨地看着他,哼唧叫了一聲。
遲眠琥珀色的眼睛霎時間亮了起來,眼中聚集着細碎的光彩,他微微抿着嘴,原本一直似有若無籠罩在眉間的陰雲消失不見,他綻開笑容,在狗狗的背上輕柔摸了摸:
“謝謝你。”
謝謝你,你是全世界最體貼的狗狗。
可惜我不是個好主人。
離開寵物醫院時,遲眠像是卸下了包袱,又像是丟失了什麼東西似的,在門口站了很久,才終於離開。
虞鳴歌在車裏等了許久,久到有些焦躁,甚至想下車進去看看時,才終於看見遲眠出來。
看着他有些失落地凝望着寵物醫院的背影,虞鳴歌思索着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