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

    抽中籤倒黴,選中這個遊戲模式也倒黴。

    阿金看着黑洞洞的地下室通道,臉上的表情雖是竭力維持的冷靜,也不免從眼尾透露出些許不安。

    塵封已久的地下室被打開,門上掛着的沉重銅製鎖鏈碰撞着,發出很激烈又尖銳的聲響。它像一條粗壯的蟒蛇被抽出來,堆放在地上後,那扇巨大鐵門也露出一條能容納人身形通過的入口來。

    鐵門積着一層灰,底下又深又厚的污垢類似血污凝結成的形狀。阿金盯着那一點,心裏微微一突。

    負責領路開門的傭人們十分沉默,像一尊尊被磨造的類人偶人。當鎖鏈被拆分下來後,他們站在了兩側,沉默地注視着三名還停留的玩家們。

    阿金彷彿聽到了一種無聲的催促。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率先走進去的時候,捲毛已經插着兜,先她一步走進那個入口了。

    阿金對捲毛的印象不算太好——準確而言,她對這種實力超過她太多的玩家都很提防警備。但只這個舉動於她而言,仍是非常讓人安心的。

    在捲毛動身後,跟在他後面的則是元欲雪。

    元欲雪的皮膚太白,即便身處昏暗的光線下,也見他到他的手腕頸項,像是被月亮洗浴過的冷白膚色。彷彿都能透過那蒼白皮膚看見他血管裏的淡青色澤。他走在前方,就是莫名的顯眼吸睛,和黑夜裏一盞燈差不多。阿金微微愣了一下,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前方是未知恐懼,後背則是出口。這個站位於她而言,的確讓阿金生出了些漂浮的安全感。

    傭人們在後方注視着他們,倒是沒像想象中那樣,在三人進入後便立即鎖上地下室的門,只是那股冰冷機械視線始終徘徊在身後,逼迫他們更深入漆黑不見底的地下室甬道中。阿金感受着背後的目光,沒有回頭。

    捲毛雖然話多脾氣差還聒噪,但這種缺點在這種環境下也變成了特定的優點。

    至少捲毛挑挑揀揀着地下室果然灰大、空氣質量不好、裝飾審美落後,還吐槽這建築設備活像是個危房,應該及時改建的時候,稍微有一點的恐怖氛圍都能讓他給攪得一乾二淨。

    這一條路徑明顯察覺得到是向下傾斜的,走廊中具有落後的照明設備。

    甬道的兩邊掛着黃銅燈,燃燒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油脂,籠罩在燈罩中的火焰也非常的微弱,火光不停地躍動,彷彿隨時都會熄滅。因爲隔得很遠纔有那麼一盞燈,火光微弱,所以能見度同樣很低。等他們徹底脫離了入口範圍,視物就變得艱難起來。捲毛彷彿不經意地提起:“這路也太難走了,燈暗,眼睛不好什麼都看不見……”

    雖然沒人接他的話,但捲毛在自我圓場這方面一向是很有一手的,他彷彿是認真思考了下,才說道:“如果你們怕摔跤的話,倒是可以牽着我走。”

    他和元欲雪也就隔了兩步的距離,在說出這句話後,捲毛便將衣兜裏的手伸出來,遞到了元欲雪的面前。

    大概是剛從棉織物中抽出來的緣故,捲毛的手熱烘烘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滾燙溫度。他的手指繃得很直,乍一看修長卻僵硬,還帶着一點溼熱的汗。捲毛撇着嘴開口,聽上去有些微妙的不情願:“……特殊情況,我就勉爲其難地不計較那麼多了。讓你牽一下我吧,同伴互幫互助也是應該的。”

    在一旁的阿金:“……”

    她其實是有點嚴肅沉悶的性格,但也屬實被捲毛這種反差操作弄得有些想笑。鬼使神差地問:“那我呢?我牽誰?”

    捲毛的臉上在那一瞬間肯定飄上了“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之類的情緒。但他想到了自己剛纔的理由,放棄了光速自打臉的想法,有些勉強地說:“你也可以牽着元……算了,你牽我吧。不過我們一男一女的,不大方便,你拽着我衣服認路?”

    阿金:“……”

    元欲雪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捲毛和他討論的話題。那隻伸到他面前的手,都快被走廊中的空氣晾涼了,他也沒順勢去搭上那隻手,只是疑惑詢問他:“很暗,看不清路?”

    捲毛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於是元欲雪往旁邊走了兩步,手指找到牆壁上幾乎快和雕刻圖紋融於一體的隱蔽開關,撥動了一下,走廊上連接的兩邊燈帶一下子亮了起來。是那種暖黃色的白熾燈,雖然光線黯淡,但仍比隔着很遠纔有那麼一盞的黃銅燈亮多了。

    元欲雪很平靜地解釋,“開始不知道你看不見。”

    就沒去開燈。

    捲毛:“……”

    他此時心底掀起驚濤駭浪的吐槽,恨不得把別墅主人安德烈拽到面前來罵上兩句。

    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說不喜歡早就封上了嗎,怎麼還這麼閒給地下室也裝電燈泡啊,一點都不知道保持建築的原汁原味。

    搞得他這麼尷尬。

    捲毛努力維持着收放自如的表情,將手收了回來,放在衣兜裏擦了擦。心底仍然浮起他自己都搞不太清的遺憾來。

    怎麼會覺得有些遺憾?

    難道是失去了幫助同伴的機會,不能體現他的高尚情操了?

    捲毛皺着眉想。

    在捲毛冷着臉閉嘴後,阿金終於找到機會,斟酌地開口問元欲雪:“元欲雪,你之前有看到過地下室的地形圖嗎?”

    她也只是試探地問一下,沒抱多少希望。

    “……看到了大致面積劃分,不確定區域功能。”元欲雪說。

    這當然不是說他的記憶力有什麼問題,只是在最開始掃描別墅的時候,地下區域就受到了某種模糊干擾,能反饋而來信息很有限。

    但這種程度的信息量已經是驚喜了,阿金看上去很誠懇地請求道:“能請你畫出來給我嗎?簡單的地形圖就可以,用來應對特殊情況……我這裏有紙筆。”

    阿金隨身帶了一本素色筆記本和鋼筆,裝在風衣內縫製的衣兜裏,這是她的習慣。但是在她提出這個要求以後,心底突然有些沒底。

    分享信息當然是玩家們經常做的事,但這種單方面的信息索取,多少還是過分了一點。

    阿金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她在遊戲裏經歷讓她比同經驗的玩家更加提防別人,具有警惕心。

    但這名新人幾乎沒給過她危險壓迫感,雖然看上去話少而性格冷淡,展示出的卻總是相當……給人安全感的、柔軟一面,才讓阿金忍不住對他提出了唐突請求。

    “對不起。”阿金意識到他們的關係沒好到那個度,很知錯能改地道歉,“畫出來太麻煩了,口述也可以,我可以拿道具和你交換信息。”

    在她開始思考用什麼道具交換的時候,元欲雪的手已經伸到了他面前。

    是很修長漂亮的手指,細膩光潔。得益於紅藥的修復,已經看不見之前劃破的細碎傷口了。

    哪怕在昏暗光線下,也半點不損形態上的風姿。

    “紙。”元欲雪簡單地說道,“畫出來會直觀一點。”

    他又說:“不用。”

    阿金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元欲雪說的是不用道具。

    分享地形圖對元欲雪而言也是非常常見的情況,只是他一般是直接把數據傳導給別人。

    只有非常極端的情況下,數據傳輸手段被凍結,或者爲了躲避敵人的探索不能啓用數據傳導的時候,纔會進行這種原始輸出。

    比如這個時候,元欲雪就接過了阿金遞給他的筆記本。

    要找到借力的地方不難。元欲雪將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把書脊按在了牆面上,開始站着繪圖。

    元欲雪的脊背挺得很直,是很漂亮的身形姿態,側面看來腰細腿長,脊背處的蝴蝶骨因爲清癯更顯得更清楚,讓人有些忍不住地想觸碰一下他的背部或者腰窩。但這個姿勢其實不算輕鬆,至少手會顯得很累,對肩背也是負擔。

    捲毛都要忍不住說:你乾脆把筆記本按在我背上畫就好了啊,至少我可以蹲下來,算是個人肉書桌。但他還沒開口,視線又落到了元欲雪的手腕上——

    衣袖因爲重力作用而垂落下來,更暴露出了那蒼白的一截手腕,細膩泛着珠光般。看得捲毛忍不住地想:元欲雪的力氣看上去應該很小,他一個男孩子怎麼手那麼瘦啊?好像一手就能合攏手腕的樣子。

    等捲毛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如他就能很輕鬆地圈住那截手腕的時候,元欲雪都已經將地形圖畫完了。

    他遞給阿金,捲毛也理所應當地湊上去看了一眼。

    元欲雪畫得快,捲毛以爲那會是很簡單的概念圖……事實上看上去也的確很簡潔,但面積比例,無數道路都畫的極其清晰直觀,除去沒有標註區域用途外,簡直標準得能拿去當橫截面說明圖,畫面還乾淨漂亮。

    捲毛想不出什麼特別好的形容,要讓他誇,估計只能誇出句這線條真是畫得特別直,和拿尺子拉出來的一樣。

    很有功底在。

    捲毛開口問道:“你以前學藝術的嗎?”

    元欲雪平淡回答:“沒有。”

    “我不會藝術。”

    機器人永遠也無法擁有感性與激情的創造力,當然和藝術這門學科無緣。

    捲毛倒也只是隨口問一句,沒想太多,說了一句“那你挺有天賦”,便湊過來去看他畫出來的地圖,指着最中心的那片區域道:“我們先去這裏探探路?佔地最大,總藏着什麼吧。還四通八達,方便逃跑。”

    阿金:“……”

    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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